只有医生知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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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病修得同船渡(1)

01

老窦进京记

八月过后,就是九月,北京有了一丝初秋的清凉。基层医生来协和进修,不管多大岁数、多高年资,在当地医院当了多大的官,都要跟刚参加工作的住院医师一样白天在病房干活,晚上在各个岗位值夜班。在个人生活方面,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模式。

有带着老婆来北京的,大多是男大夫。一年时间不短,人类生下来就生活不能自理,有些男人一辈子生活不能自理,在子宫里喝羊水,生下来吊妈妈胸前吃奶,小时候爹妈给做饭,结婚后老婆给做饭。在他们眼里,女人的主要功用之一就是做饭。老年丧偶后,这部分男人也是最快抚平伤痕,欢天喜地续弦的老头。

有带着孩子来北京的,大多是女大夫。她们真心把养育孩子当成和医生一样的事业去做,像阅读医学文献一样,读遍国内外各大流派育儿书籍,在全面综述和荟萃分析后,她们得出结论,孩子不能离开妈,一时一刻都不行。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想着难,做起来并不难,仇人小人都没法真正阻挡你,很多美丽的想法没能实现,都是因为被自己掐死在萌芽中、捂死在襁褓里了。雇一个全职阿姨,托托关系花些钱,在协和附近找一家不是那种全北京人都蜂拥而至的热门幼儿园或者学校寄读,就可以既不耽误自己深造,又不耽误亲子关系和爱的陪伴。

初衷虽好,但凡事都有坏的一面,获益的同时,风险如影随形,悲催的是一年之后带孩子回到家,发现家里没少啥,但多了个小三儿,还登堂入室了。亲子关系弄挺好,夫妻关系丢了。

于是,一些世事洞明的进修医生来北京之前,想方设法把本在家中帮忙的爸妈或者公婆鼓捣走,让老公一个人带娃。通过完全侵占一个人的业余时间,使其在洗澡喂饭陪伴玩耍之余筋疲力尽,手脚都懒得动,再没一点儿精气神用来活动他的花花肠子和生殖器官,最大程度降低男人出轨的可能性。

这样也有风险,一个当爹又当娘的超级奶爸,太容易打动一些女人天生乐于奉献的圣母心,投怀送抱在所难免,况且,这事儿本来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和空间。

这道理,我在第一次性的体验之前就懂。和大志谈恋爱的时候,他家装修了新房子,约我去看。我妈不让去:“一个八线城市的小破房,瞎装修个啥,有本事装上四个轱辘,一路推到北京,给你们当新房。”

我一副窘态,说就是去参观一下,哪有那么复杂。“瞎参观什么,装修的又不是白金汉宫,也不是祖传下来的名门大院,既没古董字画,又没镇宅之宝,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两个给我注意点,大丫头大小子的,别整天找机会往我们大人看不到的地方钻。”这是我妈一直以来对我充满恐吓威胁、粗暴直接的性教育。

我知道她暗指什么,脸红脖子粗地急着辩解:“那是个空房子,连床都没有,我们能干什么呀,你们这些过来人,怎么看谁都不纯洁。”

我妈被我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气得大拍桌子:“反正不让去,有些事儿,不需要床也能完成。”

长大以后我发现,我妈说的都对,但我从来不听她的,我就是要掉进一个又一个必经之路上的深坑和陷阱,灰头土脸、满身伤痕地过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和别的进修医生都不一样,老窦来协和进修没带老婆,也没带孩子,他从东北老家“拐”过来一个女人,叫李二苗。

李二苗是东北偏远小村里的一个农民,关于她的信息,除了我们妇产科医生关注的年龄、月经、孕产次数以及避孕方式,是否识字,具体识几个,一概不详。

02

20出头4次流产,胎盘粘连命中注定

我们整天在协和叫苦连天,恨不得拿上大喇叭喊自己是天下第一冤种,其实,基层医生才真心不易。他们不像我们协和大夫,值班就是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窦在当地值班,除了接待已经上门的住院病人、正在上门的急诊病人,还要跟着救护车出诊,负责十里八乡没法上门的女人们。

这些没法上门的女人主要是小病不瞧,拖成大病,瘫在炕上,没法上门;或者毫无预兆,病来如山倒,医生若不及时赶到,轰轰然大厦将倾。

时间不等人,夺命和救命都是一道闪电的工夫。偏远地区紧急呼救,除了开救护车的司机,车上必须有当场就能实施救治的医生和护士,否则一去一回,病人拉到四平八稳的大夫眼前,生命早没了那一口时刻喘着的热气,变作冰凉的尸体。

话说老窦在基层医院工作的某个晚上,一个紧急呼救电话,把睡在值班室的老窦塞进“哎哟哎哟”直叫唤的急救车,驶往产妇家中。

因为下雨断路,往李二苗家去的剩余那几里路,全靠老窦背着产包打着雨伞两条腿走过去的。迈进李二苗家的院子,平素严重缺乏锻炼的老窦腿一软,栽了个跟头,一条命也差不多只剩半条了。

孩子生得挺顺,六斤多,被大嫂洗干净裹好被子抱到了隔壁屋,可是胎盘没出来,李二苗身下不断出血,人越来越没精神。二嫂胆子大,揪住已经剪断露在外面的一截儿脐带,试图把胎盘拉出来,但是听到李二苗痛得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也就赶紧住手,活没招了。

这是一家子还算干净利落的人,知道大夫要来,把李二苗身下垫着的有血的褥子和卫生纸都做了清理,李二苗的屁股不是我们急诊常见的那种血肉模糊,看得出是用湿毛巾擦洗过,这反倒弄得老窦估计不出在此之前她到底出了多少血。

护士给李二苗扎上针,挂上盐水和催产素,迅速扩充血容量,同时促进子宫收缩,这两样都是止血抗休克的好办法。为了评估出血量,自己也能相对清静一点地检查病人,老窦支使那几个叫嚷得比较凶、声音比较大的女家属,把那些血垫子找回来看看。

老窦上前先扒眼睛、摸脖子,看看病人死没死,再摸脉,跳得还算有力,测了血压、心率,还没休克。再看拿回来的那堆血垫子,虽然一家的女眷见了大夫一拥而上大呼小叫哭天抹泪,其实产妇没出多少血,否则早去阎王那里报到了。

正常情况下,孩子生出来以后,不超过30分钟,胎盘胎膜也会自动娩出,分娩这事儿才算“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

分娩是一个神奇的过程,为什么孩子足月子宫就自主发动阵痛,一股接一股地使劲儿将孩子推向外面的世界,其真正的机制、诸多的细节,医生也不知道。

多数时候,包着胎儿的羊膜在宫颈接近开全的时候自发破裂,大量羊水瞬间冲出产道,这是先行军,是对产道的一次彻底冲刷,让一切可能影响胎儿和母亲的病原微生物和“脏乱坏分子”统统闪开。

六七斤的孩子,几公升的羊水相继离开母体之后,子宫容积迅速减小,原本附着在子宫壁上的胎盘无法随之缩小,于是二者发生错位,继而胎盘剥离,之后,在子宫收缩的强力外推作用下,胎盘娩出。

胎盘的面积和一个乒乓球拍相仿,剥离后,子宫的创面遍布细小开放的血窦,如果没有一个高效的凝血机制,全身的血液一会儿工夫就顺着这些断裂血管流干了。

随着内容物的全部排空,全部平滑肌纤维同时呈现强直收缩,子宫从一个5升容积的大皮球迅速团缩成一个柚子大小接近实心的肉蛋。子宫的血管就像深埋在席梦思床垫中的螺旋弹簧,随着平滑肌的收紧,无数藏身于其中的螺旋形子宫动脉被瞬间夹闭,成为重要的产后止血机制。

同时,在断裂血管的局部,无以计数的血小板蜂拥而至,奋不顾身地跳入出血部位,粉身碎骨后层叠在一起,和其他血液成分共同形成血栓,对每一处破损血管进行封堵,成为又一道重要的止血机制。

如果30分钟之内胎盘不剥离,或者不完全剥离,或者剥离后没能及时排出,都会阻碍子宫收缩。子宫不收缩,螺旋动脉得不到有效夹闭,就会出血不止。此时血小板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可以想象,在已经决堤的惊涛骇浪面前,多少草包扔进去都是顺流而下,全然徒劳。产后出血是全世界贫穷落后国家的女性因为要做母亲而失去生命的重要原因。

子宫底部在孕晚期一直顶到心口窝,生完孩子以后,迅速降到肚脐眼儿以下。老窦伸手触摸宫底的位置,子宫仍然很大,宫底还是很高,起码在肚脐眼儿以上三横指水平。此外,老窦注意到李二苗子宫的前面鼓起一个大包,原来她从上炕生孩子到现在,一直没有小便。

老窦没有贸然进行手取胎盘,毕竟不是在医院,卫生条件不好,应该尽量减少医疗操作。两年前的夏天,老窦也是半夜里坐着救护车,到老乡家的土炕上手取胎盘,止住了要命的大出血,但是继发宫腔感染,高烧不退,最后切除已经变成脓包的子宫,才保住产妇性命。

老窦把家人都赶出去,鼓励李二苗小便,别怕,就往炕上尿。胎盘残留,为什么不赶紧手取胎盘,而是先让李二苗排小便?这就是老窦治病老到的地方,也是很多年轻医生最容易犯错的地方,他们初到产房,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只顾盯着屁股,全然忘记膀胱。

分娩的疼痛、精神的紧张、胎头的压迫、特殊的体位,都会影响产妇及时排尿,发生尿潴留,膀胱过度充盈是影响子宫收缩和胎盘娩出的重要因素。这也是为什么有的医生负责的产妇胎盘滞留,教授看过之后根本没出手,只是让护士插个尿管,再稍微牵拉脐带,胎盘就自动出来了。还是道行浅,才会栽在一泡尿上。

在老窦的鼓励下,李二苗拿出一不怕羞、二不怕疼的精神,终于撒出憋了几个小时的一大泡尿。膀胱瘪了,阻碍没了,老窦牵扯脐带,胎盘仍然没有掉下来。这回没招儿了,必须出手探查。

老窦动员家人把炕上的李二苗往下抱,直到把她的屁股撂到炕沿上,再让两个嫂子一人抱一只腿,让婆婆和老公从他肩膀上方打手电筒,尽量模拟手术室照明设备的无影效果,开始检查软产道。

李二苗家的炕矮,老窦只能半蹲,外阴只是轻微裂伤,伤口已经不太出血,他一手在下牵拉露在外头的脐带,一手在肚皮上按摩子宫,胎盘仍然纹丝不动,下面的手只要稍稍用力,李二苗就疼得大呼小叫,看来不是简单的胎盘滞留。

为今之计,只有手取胎盘。医学名词听着高深,实际操作毫无神秘感可言,胎盘不出来,医生就把手伸进阴道,通过宫颈,伸进子宫,把胎盘掏出来。

刚分娩过的阴道很松弛,老窦轻松就把手伸了进去。他戴6号半手套,上过手术台的人都知道,这是标准的女士号码。每次器械护士不无惊讶地给他戴手套时,他总是大眼珠子一翻,不怀好意地解释道,别少见多怪,哥就是手小脚小,其他地方一概不小。

产科医生最好天生一副小手,那种戴8号半手套的男学生,在妇产科首轮面试中就容易出局。做手转胎头或者上产钳之类的阴道操作时,那么大的手伸进产妇身体简直就是灾难,生孩子本身就是巨创,天灾之后又来人祸,时常是孩子还没生出来,医生的一只手已经造成产妇会阴Ⅱ度撕裂。

手再小,体积在,伸到宫颈的时候,老窦发现宫颈紧闭,前方断路。这时候,炕头上土法接生的弊病全来了,如果是在医院生,胎盘出不来的事儿也常有,但孩子刚出来,子宫、宫颈和阴道尚处于完全开放状态,医生很容易就能伸手进去把胎盘掏出来。

距离孩子出生几小时过去了。子宫这东西,说聪明真聪明,说笨也真笨,它也不管里头的东西都出来没有,就糊里糊涂地进入了产后程序,宫颈逐渐回缩,城门行将关闭。

老窦没慌,他让护士抽药,给李二苗左边屁股打一针杜冷丁,右边屁股打一针阿托品,镇静、止痛、解除痉挛的作用全都有了,紧接着就是“话聊”,别紧张,别害怕,放松、放松,再放松,不要夹着腿,胎盘掏出来就完事儿,你听孩子饿得直哭,等着你给喂奶呢,你得好好配合大夫,不出胎盘就出血,血出没了命就没了,明年新人娶进门,你的娃娃谁来疼。

古今中外的大夫谈话,核心精神归纳起来无非六个字:恐吓、威胁、利诱。经过一番折腾,老窦6号半的小手终于通过略有松动的宫颈,进入子宫,这只手就像伸进一个收口的皮囊,里面一片漆黑,这之后的一切判断,只能凭借手感和经验,一切操作都是盲目的、看不见的,完全是在“瞎”整。

医生的“探囊取物”可没古语描述中那般轻松容易。本以为胎盘就堵在子宫门口,一把掏出来就完事儿了,结果手进去一摸才发现,胎盘像一块巨大的荷叶饼,紧紧贴在子宫壁上。老窦心想坏了,是胎盘粘连,问题复杂了。

“做过几次人流?”老窦像审问犯人一样,大声问道。“四……四次。”李二苗的男人伸出四根手指头,怯怯地答道。在看到身旁老娘满脸的惊诧,还有恨不得齐刷刷剪断他四根手指的眼神之后,他赶紧缩回手指,眨巴着眼睛,不敢言声儿。

近年来,基层妇产科医院的手术量萎缩,人流、引产已经成为中小医院妇产科的主要经济来源,更是各种妇产科疾病的罪恶之源,是治疗不孕症的医生最厌恶、最痛恨的医疗操作。

人工流产不只是清除胚胎,而是对扎根的小树、深扎的树根以及下方肥沃的土壤的一次全面摧毁。人流手术除了连根拔起刚刚种植下来的胚胎,带走汲取营养的胎盘,还要全面清理那些为孕育生命而迅速增殖变厚的子宫内膜。

子宫内膜分为两层,靠近子宫腔一侧的是功能层,人流主要是刮这层,刮掉了还可以反复再生。靠近子宫肌层的是基底层,损伤后无法再生。

胚胎和胎盘是外来物,拔了也就拔了,冲进下水道,没地儿说理去。但是子宫内膜不然,尤其靠近子宫的基底层内膜,是孕育生命不可再生的温床,老天爷给你多厚就是多厚,刮掉一层少一层,女性一定要加倍珍惜。

对子宫内膜的摧毁达到一定程度或者一定频率时,例如反复刮宫、过度刮宫,势必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的伤害,再肥沃的土壤也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漠。

常有女性询问保养子宫的良方,吃什么大补药、喝什么营养汤、抹什么滋润油才能保养子宫。其实女人吃什么喝什么,如何呼吸什么命运,子宫基本不在乎,只要身体健康营养均衡内分泌协调,子宫自然不怠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