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病修得同船渡(2)
03
有时候该子宫决定的，别让大脑决定
老百姓按阴历阳历配合二十四节气掐算日子，妇产科医生通过年龄和月经周期掌握女性的生殖密码。
女性初潮之后的每个月，卵巢中都会有一批新的卵泡开始生长发育，每个月经周期只发生一次排卵，一般只排一个卵，但是同步进入发育的卵泡有十几个。
经过募集、选择，一般只有一个最优良、最强势的卵泡达到完全成熟。发生排卵的一刻，高级中枢发出的促排卵激素就像天空中一道稍纵即逝的闪电，它的能量只够激发一个卵泡发生排卵，此时优势卵泡华丽登场，其余卵泡只能遵循“备胎”命运，按照凋亡程序发生闭锁，永久退出历史舞台。
排卵之前，输卵管似乎早已预知一切，它的伞端像一只温暖的小手，轻柔舒缓地覆盖在卵巢表面。卵子突破卵巢排出的瞬间，立即被这只小手轻巧捡拾，送入输卵管管腔。在输卵管的蠕动和大量纤毛的推送之下，卵子被运送到较为宽敞的输卵管壶腹部位，静静等候精子的到来。
相比卵子而言，精子排出男性身体之后，去向诡异多变，命运坎坷波折。有时候，它们被射在手中、墙上、下水道，冰冷寂寞而死；有时候，它们被射入上消化道，成为微量蛋白质多肽类物质，接受消化酶的裂解，同普通食物一样被消化吸收，却被赋予太多夸大的美容养颜滋润大补功效；有时候，它们被射入下消化道，可谓菊花残、满地伤。
无奇不有的世间，极其个别的情况下，它们被射入女性尿道，那是因为配偶先天性无阴道，男性不懂解剖，分不清前后，又求偶心切，错把尿道当成阴道性交，世间本没有的路，走的次数多了，也就有了路，狭窄的尿道经过多次扩张，也能变成开阔大道，伴侣发生反复尿路感染和严重尿失禁，苦不堪言，亟待解救。
有时候，它们被射进经过精密电子检测的安全套，无一漏网，窒息而亡；如果有幸进入女性生殖道，还可能遭遇事先埋伏在阴道深部的杀精剂，顷刻间尸横遍野，片甲不留；如果有幸钻过狭窄的宫颈管，进入子宫腔，下一步就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问题。子宫左右两侧各有一条输卵管，只有一侧输卵管里有卵子，一部分精子注定跑错方向，无果而终，这和个人创业、人生打拼的道理完全相同，跑得快没有用，找对方向最重要。
一次射精，会有几千万到上亿个精子进入女性生殖道，经历阴道强酸性物质的杀伤、子宫腔内大量白细胞的围剿，一路厮杀长途跋涉最终进入输卵管，到达卵子周围的精子只剩数百条。它们围绕在雍容华贵的卵子周围，竭尽所能地扭摆舞动，像追求心爱的女子一般手舞足蹈，花样翻新，目的只有一个——进入卵子体内，传递父系遗传物质，延续生命。
虽然理论上只需要一个精子和卵子结合，但是如果此时女性体内只有一个精子，它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撬开卵子周身坚硬的铠甲，进入其中的。
受精的过程充满竞争和抢跑，但在决胜之前，对卵子的围攻属于精子的集体作战。数百条精子在卵子周围释放顶体酶，溶解卵子的放射冠和透明带。最终，一个最强壮、跑得最快、选对了方向，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做了最灵敏动作的精子，于天地混沌之中杀出一条血路，钻入卵子体内。
一旦有精子进入卵子，卵子的态度立即发生转变，它由原来的静观和接纳，变为冰冷和拒绝，目的是阻止其他精子的进入，防止产生畸形胚胎。
精卵的结合就像人间爱情的重演，女子恋爱择偶，可以观望，可以挑选，一旦进入婚姻，即使门外有再多追求者，甚至有更好的追求者，都要及时完成态度的转变、角色的转身，如果还是毫无原则地任意接纳，具有高度排他性的家庭很难维系长久，就会面临破裂或者成为现实生活中的“奇葩”或者畸胎。
精子进入卵子，代表细胞灵魂的两个细胞核真情相拥，完成伟大的受精过程。不过这只是生命的起始，如果女性子宫放置了宫内节育器，在预定时间赶回宫腔的受精卵无处落脚，仍然难逃一死。
如果女性服用口服避孕药，或者皮下埋植避孕棒，都会有效抑制卵巢的排卵，精子的奔跑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旅途，方向再对也没有用，因为无论哪一侧的输卵管内，都没有卵子的等待。
整个生育过程的参与者中，子宫是最实在的角色，伴随卵子的募集和发育，子宫内膜开始一刻不停地闷头生长，下次月经之前14天，卵子成熟排出，不论是否遇到精子，子宫全然不予理会，继续增殖变厚。
排卵后平均14天，子宫将一床温暖厚实的被褥铺就，抬头发现精卵并未相遇，才知自己被放鸽子。此时它并不气馁，果断命令增厚的子宫内膜全部从子宫肌壁剥脱，伴随破裂血管流出的血液，排出体外，这就是月经。随即，伴随新一波卵泡进入发育期，子宫打起精神，从头再来。
所以，对于生育，不管你是否在做准备，你的子宫和卵巢每个月都在做准备，周而复始，从日出到日落，从初潮到绝经。女性只可怜自己每个月来大姨妈辛苦，却不知那是子宫忙碌整整一个月，在知晓没有受精卵到来之时，失望和鲜红的眼泪。女人若问保卫子宫的良方，不如顺势而为，该生孩子的时候生孩子，不想生孩子的时候好好避孕，不轻易人流打胎折腾和伤害子宫，就是对子宫最大的慈悲和恩宠。
多次人流后，月经量通常越来越少，如果子宫内膜损伤严重，发生宫腔粘连，女性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可能出现永久性闭经，子宫变成一片没有灵魂的荒漠，彻底丧失生育能力。严重者，连试管婴儿都没有机会做。
试管婴儿的体外部分是由医生辅助精子和卵子结合，成为受精卵，但是胚胎不能一直养在试管里，必须在限定时间内植入子宫。如果子宫坏了，土壤沙化，医生不管多么成功地在体外制造胚胎，不管多么成功地将胚胎移植进入子宫，也不管将多少个胚胎同时移植进入子宫，多么期盼和妄图广种薄收，都是徒劳。
如果子宫内膜损伤不那么严重，还能勉强怀上孩子，然而贫瘠的土壤难以保证收成。因为底子不好而导致反复流产的失望和打击，对女性的身体和精神都是折磨和摧残。
即使勉强把孩子怀大，因为反复刮宫，发生胎盘前置、胎盘粘连、胎盘植入的风险也会成倍增加。胎盘是为胎儿提供能量的发动机，胎盘有问题，胎儿在子宫内的生长发育势必受到限制，孩子长得小，体重轻，抵抗力差，就是老百姓常说的“先天不足”。事实上，并非所有先天的东西都可以赖到老天爷头上，脚上的泡，没有几个不是自己走出来的。
医疗条件不好的时候，人流不打麻药，就生刮，残酷而缺乏人道，但并非一无是处。人流在最开始的时候，通过负压吸引胚胎和胎盘，往往不是很痛，接下来是全面搔刮宫腔，这种搔刮在接近尾声，也就是靠近子宫肌层时，会引发一种从腰骶一直蹿向心脑的剧痛，人流床上一直隐忍地咬着嘴唇的女人，这时候大多忍不住要叫嚷起来，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胚胎等妊娠物被清除后，子宫迅速收缩，医生会发现，原本顺利进出子宫的吸管此刻被收缩的子宫牢牢嘬住。同时，刮匙搔刮子宫肌层，再经过金属器械传递到医生手中的独特感觉，称为“肌声”，类似指甲直接挠在粗糙墙面上的声音和触感。在教科书的记录和老师的言传身教中，出现子宫收缩并且感到“肌声”代表刮宫充分，要停手了。
人工流产是盲目操作，医生无从得知子宫内部的情况，只能凭借经验和手感，在那个年代，没有B 超的监测，宫缩、“叫声”和“肌声”是促使医生及时收手的三大因素。近年来，无痛人流像雨后春笋一般遍地都是，广告打进大学校园，打折优惠还能分期付款，一种被称为“幸福小牛奶”的乳白色麻药注入静脉后，没有了人流床上的号叫、肢体的扭动、无法配合下去的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钟无痛和梦幻，花几百块，闭眼睛睡一觉，眼睛睁开时，烦恼没有了。传统人流床上的“叫声”没有了，宫缩和“肌声”在全身麻醉状态下也不那么明显了，医生似乎不像从前那么容易收手了。
医生做人流最怕两件事，一是子宫穿孔，二是人流不全，尤其是后者，除了要再次刮宫，还有各种误工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甚至医闹登门。一些医生早已是惊弓之鸟，医疗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这八字箴言是医学泰斗张孝骞先生当年对付“病”的态度。当他的后辈学生除了对付病，还要不得已拿来应对“人”的时候，味道变了，心情变了，手下的动作可能也变了，子宫内膜被过度搔刮的可能性，在无痛和没有呼喊挣扎以及身体抵抗的情况下，在没有那么明显的宫缩和“肌声”的提醒下，不能说完全没有增加。
性是美好的，人人都有享受的权利，灵长类动物不同于其他物种，他们是唯一不以生育为目的而进行性交的物种。上床可以只为制造精神的兴奋、肉体的欢愉，但是如果不准备承担孕育、生育和养育后代的责任，一定要做好避孕，一时不能疏忽，一刻不能大意。
别再对市面上的避孕方式指手画脚、挑三拣四，那都是各个时代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和全世界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到目前为止，除了禁欲，世界上还没有绝对完美、百分之百有效的避孕方式。吃药、上环、皮埋、戴套，哪怕你闭着眼睛任意选定一样并且长期坚持正确使用，都能给你将近99%的保护。科学避孕的成功率虽然还不能达到百分之百，但是绝对高于任何一个信誓旦旦说要娶你、说要养你、说要为你负责一辈子的男人的兑现率，而任何一次人工流产可能造成的身体伤害，都远远大于长期使用任何一种科学避孕方法可能带给你的常见副作用。
04
手术刀最害怕遇到的是黄色
吃药怕胖，上环怕麻烦，戴套又嫌不过瘾，皮埋避孕压根儿不知道，就自己掰着手指头计算安全期，或者指望床上完全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在激情一刻抽身外射，你不中弹谁中弹？你不吃亏谁吃亏？20出头就做四次人流，你的胎盘不粘连谁粘连？你不受罪谁受罪？简直就是现世报。老窦心里嘟囔着各种吐槽，但是嘴上不能说。
一大家子期待的目光瞅着你，你能说都是人流惹的祸，你能说李二苗活该吗？你能说自己没招儿吗？医生手中无剑，却要化掌为刀，先把胎盘从子宫上“片”下来才是硬道理。
都说医生冷酷、不笑、话少，这些前生后世的恩怨纠结，哪里来得及仔细掰扯？不问前因后果、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才符合劳苦大众的万分期待。老窦很快找到了胎盘和子宫之间的界限，一只小手拢成圆月弯刀，耍的是烙饼时候的锅铲功夫，一点点把胎盘从子宫壁上往下撬，但是最高的一处，老窦半个胳膊都伸进去了，还是够不着。
必须尽快取净胎盘，否则子宫收缩不良，没法止血，雨天断路，等送回医院说不定气都没了。老窦拿出产包里的一把卵圆钳，伸进子宫，试着夹了几把，位于高处的那块胎盘始终纹丝不动，稍微用力一些，李二苗就痛得嗷嗷直叫，差点儿从炕上坐起来。老窦像拿了烫手山芋，赶紧松开钳子。安慰李二苗好好躺下之后，老窦注意到，刚刚取出的钳子上头，挂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黄东西。
老窦的一双大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他脸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取出来的胎盘，被老太太小心装在一个洋铁盆里，按照当地习俗，要留给产妇吃的，据说大补又下奶。一想到新时代的人类就像吃同类一样吃自己或者别人胎盘的伪科学和愚昧行为，老窦就阵阵作呕，不过凭借每天拎着同样大小的一个洋铁盆去街口买半斤大豆腐的生活经验，老窦估计胎盘取得差不多了。胎盘重量一般是胎儿的六分之一，虽然眼前的胎盘已经被抓得稀烂，没法对合在一起检查完整性，但老窦估计怎么也有一斤，见好就收。
东方露出鱼肚白，半夜里翻过白眼儿的李二苗，终于不再出血，仗着年轻力壮，又有老窦的及时果断，她，活过来了。
趁着不太出血的空当，老窦必须赶紧结束这场半夜里的遭遇战，转运病人到医疗的大后方。医院里有战友，有无影灯，有能把产妇双腿架起来的检查床，有B 超，还有各种救命药物和医疗家什，在那里，医生的技术有支持，心灵不孤单。
孩子也得抱上一起去医院，土法接生最怕感染破伤风，俗称“七日风”，需要尽快注射破伤风类毒素和免疫球蛋白。
一路上，看着折腾了一晚上酣睡不醒时不时还打起小呼噜的李二苗；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视线一刻不曾离开那张可爱小脸的大嫂；有些晕车，大多数时候闭着眼睛头靠车窗，但一直握着小妯娌的手，为她掖被子盖头巾的二嫂；欠着身子，几乎蹲着马步，牢牢按住救护车里没法很好固定的担架车，不让老婆来回晃荡的老公……虽然臭脚丫子和长时间不洗澡形成的特有味道弥漫救护车的狭小空间，老窦心中还是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多和美的一家人，贫穷、落后、没文化、没见过世面影响的只是道貌岸然，却不曾影响至爱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