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引航镇到大沽口
引航镇离大沽不远。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居住引航员的小镇,并不吸引人,所以那时人们乘船从大沽口经过,上岸寻访的人非常少。
况且又有很多耸人听闻的说法,什么大沽口只有两英里宽,引航员在这里引航简直就是自杀之类的。当然,这毕竟是传言,引航员们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小镇也被他们侍弄得井井有条,甚至让人觉得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健康的味道。泥巴的墙壁和屋顶,与附近的其他中国乡村一样。可是,粉刷之后就不一样了,泥墙雪白雪白的,门柱则是煤焦油的乌黑,给人清新明快的感觉,两相应和着,富于动感。
整个小镇的确值得人们停下来欣赏。传统的英国村庄非常向往把绿地作为中心,而引航镇就是这样,草地网球场是这里的中心。我们刚刚到达这里时,就看到了草地上的两块网球场,它们似乎是这里的公共设施,边上还摆放着一些长椅,应该是欣赏比赛用的。小镇上住着十三位外国女士,听说在她们的影响下小镇发生了很大变化,包括人们生活的方式。这里也有狂欢节,尽管规模没法与北京、上海比,却也能带给人们无尽的快乐。“出游、宴饮、舞会,对于中国的北方来说,没有什么活动不是以舞会作为尾声的。”
大沽口左边的乡村,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即使是最不挑剔的游客也难以说出它哪里迷人。斯奈格斯比先生经常说:“假如不用过分夸奖的话。”这句话可以这样理解:这儿的乡村最多算是块泥地,平坦得犹如海水退去的沙滩。引航镇有一条通往大沽口的公路,是镇上的居民自己修的。他们不断地为它增高,防止洪水来袭时公路垮掉。整个镇子如同褐色平原上点缀的一块绿洲,高大的树木与灌木随处可见。里面的街道并不宽,但平坦得很,全都铺上了砖石,既防水,又显得整洁。
这样说吧,我们可以想象:在一个自然条件很恶劣的地方,几位老引航员居然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整洁宜人的居住场所。
一般来说,引航员这种特殊的工种,社会应该予以认同,可引航镇找不到一个牧师,或一个教堂,甚至连礼拜堂都看不到。要想做礼拜,只能等到偶尔有传教士经过时才行。冬季来临的时候,海面与河流都被冰封住,北上的船只能在烟台靠岸装卸。引航镇在整整三个月里面,都是与外界隔绝开的。没事做的引航员们,整个冬天都在骑马、滑雪、跳舞。看起来生活得很是惬意,可也有人不怀好意地说,引航员们总是争吵。当然了,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没事就看着彼此在网球场上来来回回地消磨时光,这种生活也实在难以想象。
对中国的北方来说,球场基本上都是非常泥泞的,引航镇的草地网球场也是这样。请原谅我下面要说的话:引航镇的精神生活很贫乏,社会生活也非常庸俗,同精神生活比起来没强到哪里去。这儿没有市长,当然也不会有市政府,更别提什么相应的行政部门了。不过,令人感到庆幸的是,镇上的一个居民很有经济头脑,开了家大沽旅馆。
房子里摆放了两张台球桌,院子里开放着兴高采烈的向日葵,全镇的居民都为此感到骄傲。
有时候,天津一些想呼吸新鲜空气的城里人,会住进大沽旅馆。
而《中国时报》总能抓住这些充满时尚气息的消息,马上刊登了出来。
据报道,就在前几天,一对新婚夫妇还专门到大沽旅馆度蜜月。基本上,除去睡觉,大沽旅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途。只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引航镇的空气新鲜,而大沽旅馆又给客人带来了家的感觉。
在引航镇外有一条路,常有人来往。想出镇必须走这里——由引航人自己修建并多次增高的公路。在这条路上直着走,然后穿过泥乎乎的沼泽,就到了大沽镇,往左便是大沽炮台。英法联军曾经在颐和园(编者按:此处应为圆明园)给了中国人警示,可中国人并没有记住教训。当时,大沽炮台被攻陷,英国人从背后辗转进攻,这种做法令中国人不齿。在中国人看来,对方在开战前必定会有锣鼓声警示,而且起码是正面进攻,否则就不够正大光明。出入大沽炮台必须有证件,而实际上通过炮台大门就可以看到你所关注的一切:士兵们衣帽歪斜、毫无士气,军官们穿着褪了色的蓝紫色长衫、面露愁色,完全没有军人的气势。而这种样子,与他们的年龄无关——他们都是年轻人。
来大沽的英国人,大部分都会去一个地方——炮台附近1860年至1862年间葬身华北的英国军人墓地。墓园大门敞开着,里面只剩下破烂的围墙。墓碑被推倒了,地上散落着被拆掉的墓砖。其中一块石碑还可以辨认出字迹来,是死者的一位朋友所立,纪念的是阵亡的皇家炮兵和工程兵。
一些并非好材料的墓碑,却幸运地保存下来了。比如英国皇家海军舰艇“维泽尔号”上六名水手与两个司炉工的墓碑,是简易的木制碑,它静静地立在墓前,上面的碑文还清晰可辨。我想,这肯定是船上的木匠为了纪念曾经一起吃饭的战友,挑选了能找到的最好的木料精心雕刻而成,不然不会如此精致。花岗岩与石碑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破损不堪,而木制的墓碑上却没有任何风霜的痕迹。有一块墓碑属于一个叫马拉奇·努简特的舰长,他于1867年去世。还有一块属于二等兵墨菲。另有一块墓碑上只剩下主人的阵亡时间——1899年。最大的一块墓碑,铭刻着某旅在1860年至1862年间的阵亡将士名单,由于前面的两个单词已经模糊,不知是哪个旅。
这块土地上的墓园属于英国人。引航镇的居民为了保护它,曾经四处寻求帮助,不仅向英国领事求援,而且曾打算给卫斯理大臣上书。
他们还产生过修整墓园的想法,以便在因大赦而狂欢时把它作为礼物献给女王,因为逝者毕竟是为效忠女王而阵亡在中国华北的。可因为某种世俗的原因,镇上的居民丢掉了这个念头,觉得还是不挑这个头儿为好。毕竟这些阵亡的将士与引航员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负责引航,偶然住在了墓园附近,没道理还得为英国守护它。
墓园的修整大概要花费不少钱。由于侵略中国,我们倒下了那么多将士,如今他们的墓碑却正一点一点地毁在中国人的后代手中。如果大英帝国觉得修整费用太高,不如在墓园里种上些花草,将仅剩的那些墓碑送进北京的公使馆教堂,这不是比看着它们继续被毁掉好些吗?毁掉墓碑的罪魁祸首不是光阴、洪水、风霜,而是人的双手;那将墓碑推倒、运走、偷窃,将墓园围墙拆毁的真凶就是人。
同是这样的手,居然把一具中国人的尸体停放在这儿——这座英国人的墓园,在英国人的坟墓中间。尸体只是草草盖了块席子,尽管停放的时间不长,可中国人一向敬畏死者,现在居然将同胞的尸体与英国人的坟墓放在一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况且,这块墓园是英国人的,当年英国人在纷乱中占领这里,出钱修建了墓园。
将来扩建大沽炮台时,不知道中国政府会不会征用这块土地做外围工事呢?假如中国政府真的这么做,谁又会出面维护墓园呢?中国人一盖房子,就来拆毁墓园的材料,这种做法怎么没人制止呢?不会只剩下墓穴里的士兵与水手的灵魂在看守这里吧?
我们一个挨一个地检视着墓穴,旁边围了一圈中国人。每当我们对着墓碑上模糊的字迹一筹莫展时,他们麻木的面庞就会显得很奇怪。
那些守卫大沽炮台的中国士兵,每天都要穿过这里,常把这片安息英国将士的墓园当作玩笑,戏弄来戏弄去。所以说,最好趁着这些碑文还残存的时候快点修整墓园。
这是1901年访问大沽的所见所闻。相对于北京来说,这些年来,大沽炮台成为我们的士兵安全的安息之所。修建在大沽的墓园,能方便英国海军造访此地。不管什么时候,英国海军始终都是英国荣誉最好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