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哈里斯的一个缺点——哈里斯和他的守护神——有专利的自行车灯——理想车座——“检修者”——他敏锐的目光——他的方式——他强烈的自信——他那简单而又廉价的品味——他的外貌——怎么摆脱他——乔治是预言家——用外国口音让自己变得讨厌的艺术——乔治是人性学学生——他提出一项实验——他的谨慎——哈里斯给予有条件的支持。
周一下午哈里斯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份自行车宣传单。
我说:“要我说,你还是把它放下吧。”
哈里斯说:“把什么放下?”
我说:“那崭新的、有专利的、掀起自行车革命的、破了纪录的、傻瓜似的东西。管它是什么玩意儿,反正就是你手里那张广告单。”
他说:“好吧,我可不这么认为。我们可要越过好些个陡坡,一个好刹车是必要的。”
我说:“这我同意。但我们并不需要一个机械玩意儿。我们不懂行,它也不会按我们的想象来运作。”
“这家伙,”他说,“是自动的。”
“用不着你告诉我,”我说,“我凭直觉就知道它怎么运作。上坡时它会让轮子侧偏,我们就得自己扛着车上去。山顶的空气好,它又能运转自如一会儿。等到了下坡它又开始可恶了。于是我们会感到后悔,最后甚至是绝望。刹车会自言自语道:‘我真不配当一个刹车。我没能帮得上忙,还害了他们。我真该死。没错,就是这样。’然后它就一声不响地罢工了。这就是刹车。把它放下吧。你是个好人,”我继续说道,“但是你有一个缺点。”
“什么啊?”他气冲冲地问。
“你太喜欢盲从了,”我回答道。“你每读一条广告就相信它是真的。傻瓜们能想到的任何和骑车有联系的实验你都要尝试一遍。你的守护神是个既能干又尽责的小精灵,因此她早已将你看穿。听我的,别挑战她的极限。自从你开始骑车,她就一刻没停过。别把她逼疯啦。”
他说:“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我们的生活水平就永远得不到提高了。如果没有人勇于尝试新事物,世界就会停滞不前。正是由于——”
“你的观点我一清二楚,”我打断了他。“我同意,在三十五岁之前,我们确实应该尝试新事物。但三十五岁之后,我们应该多想想自己。我们现在正朝着这个方向走,特别是你。你还曾经因一个有专利的煤气灯爆炸而受伤呢——”
他说:“我真认为那是我自己的错。我把它拧得太紧了。”
我说:“我觉得吧,也只有用你的方式才能把这事弄砸。你早该好好考虑一下。这跟你刚刚的观点相违背。我当时没注意你在做什么,我只知道我们沿着惠特比路安宁愉快地骑着车,讨论着三十年战争。突然你的煤气灯就像枪击一样爆炸了。然后我跌进了一条沟渠。我告诉你老婆你没什么事,别担心。会有两个人把你抬上楼,不久医生也会带着护士过来的。但她当时惊恐的表情我到现在也忘不了。”
他说:“我倒希望你当时捡起了灯。我很想知道它为什么会爆炸。”
我说:“根本就没时间捡灯。把那些碎片都捡起来肯定得花上两小时。至于它为什么爆炸嘛,当广告里说它是最安全的灯时,就已经暗示着可能发生意外了——只有你不知道。然后还有那个电灯,”我继续说道。
“那个灯光照确实很好,”他回答,“你自己也这么说过。”
我说:“它在布赖顿的国王路上的确光芒四射,甚至吓跑了一匹马。但当我们出了肯普镇它就灭了。然后你就只能在黑暗中摸索了。你还记得吧,你常常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把灯大亮着骑车。而到了真正需要它亮的时候,它的寿命却尽了。”
“那灯真让我有些恼火,”他自言自语,“我记得很清楚呢。”
我说;“我比你更恼火。还有那些车座,”我继续说道——我希望他能牢记这个教训。“在所有打过广告的车座中,你能说出一个你没试过的吗?”
他说:“我觉得那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最好的车座。”
我说:“得了吧。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有快乐就有悲伤。也许在另一个美好的世界里,自行车的车座都是彩虹做的,并塞满了云朵。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最简单的事情就是去适应生活中的艰辛。想想你在伯明翰买的那个车座,从中间分开,看起来就像一对肾脏。”
他说:“你是说按解剖学原理构造的那个车座吧。”
“很有可能。”我回答。“包装盒子上有个坐着的骨架——或者说是一副骨架中用来坐着的部位。”
他说:“那就没错了。它向你展示了确切的位置——”
我说:“我不想知道细节。我总觉得那张图不怎么文雅。”
他说:“从医学角度来说,它是很准确的。”
“也许,”我说,“对一个只有骨头的人来说它的确挺好的。我只知道,像我这样的肉体之躯,骑上去简直是苦不堪言。每次遇到石头或是凹槽时我都会被夹一下,那感觉就像骑着一只暴躁的大龙虾。你还骑了它一个月。”
“我觉得它需要一个公平的审判,”他回答道。
我说:“你还给了你的家人一个公平审判呢;如果你允许我用俚语说的话。你老婆跟我说,自结婚后,她还从来没看见你脾气这么坏过。一个月都是那样,一点也不像基督教徒。还有另一个车座,下面有弹簧的那个。”
他说:“你是说‘小螺旋’吧。”
我说:“我是说让你像玩具匣子里被弹起的玩偶一样颠簸的那家伙。有时你还能回到正确的位置上,有时就不行了。我提这些不仅仅是想勾起你痛苦的回忆,我还想让你知道,像你这样年纪的人究竟做过多少愚蠢的尝试。”
他说:“别老提我的年纪。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
“多少岁的男人?”
他说:“如果你们不想要这玩意儿,那就甭要了。但如果在骑车下山时你和乔治被车子甩在教堂屋顶上,可别怪我。”
“我可不敢替乔治保证。”我说:“你知道,很小的事情都能激怒他。如果真发生了像你刚才所说的意外,他可能会发火。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你们的车还好吧?”他问。
“我们的双人车,”我回答道,“挺好的。”
他说:“你们检修过了吗?”
我说:“我没有,也没人打算检修它。它现在运转很正常,在我们出发前它都会运转良好的。”
我曾经有过“检修”的经历。我以前经常和一个福克斯顿的人约在利斯见面。有一天夜晚,他提议我们第二天来个长途骑行,我答应了。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对挣扎了一番终于起来的自己感到很满意。而他却半小时后才出现。于是我一直在花园等他。那天天气很好。他说:——“你的自行车真好看。它骑起来怎么样?”
“哦,和其他自行车一样!”我回答道,“早上骑起来挺轻巧,午饭过后再骑就有些吃力了。”
他抓住车的前轮和车叉开始猛烈地摇晃着。
我说:“别那样,你会把它弄坏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摇我的车。它又没惹他。再说了,如果它真需要人来摇,我才是合适人选。我的感觉就像是他打了我的爱犬一样。
他说:“前轮有点晃。”
我说:“你不摇它就不晃了。”它根本不晃,事实上——哪里晃了。
他说:“这很危险。你有螺丝锤吗?”
我本该态度强硬点,但是我想他也许真了解些这方面的事情。于是我去了趟工具房。当我回来时,看见他坐在地上,用手指摆弄着放在他两腿间的前轮。自行车的其余部分则躺放在他旁边的砾石小路上。
他说:“你自行车的前轮出了点毛病。”
“好像是的,都成这样了,难道还没出毛病?”我回答。但是他是那种不知道讽刺为何物的人。
他说:“我觉得是轴承出了大问题。”
我说:“你别费心了,这样很累的。我们赶紧把它装回去然后出发吧。”
他说:“我们还是好好看看它出了什么毛病吧,反正轮子已经没在车上了。”
他说的好像是轮子因为什么意外才掉下来似的。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把不知什么地方的什么东西旋开了,接着几十个小球落下,滚满了整条路。
“抓住它们!”他大喊道,“抓住它们!一个也不能丢。”他显得很是兴奋。
我们就这样匍匐了半个小时,找到了十六个小球。他说希望我们全都找到了,要不然车子就会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说在拆自行车时,最重要的就是确保一个小球也不能丢。我们应该在取出小球时就数数有多少个,然后要确保装回去时还是那个数。我向他保证,如果我再拆一辆自行车,我一定会记得他的话。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小球都放进了帽子里,然后把帽子放在门阶上。我承认这并不太明智。事实上,还挺傻的。我并不喜欢听人瞎指挥,我一定是受了他的影响。
然后他说,如果那时他也在的话,会帮我看着自行车链。接着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卸齿轮箱。我尝试让他别这么做,我告诉他,一个这方面很有经验的朋友曾郑重其事地跟我说:——
“如果齿轮箱出毛病了,就把你的旧自行车卖了买个新的吧,这样会更划算。”
他说:“不懂机械的人才会这么说。没有比卸下齿轮箱更简单的事儿了。”
我得承认,他说的没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已将齿轮箱拆成两半。他把它们放在地上,然后自己弯着腰找螺丝钉。他说他总是感到很困惑,不知道螺丝钉是怎么消失的。我们正找着,艾赛博尔特出来了。看见我们她十分惊讶。她说她以为我们几个小时前就出发了。
他说:“我们就快出发了。我在帮你丈夫检修自行车呢。这是辆好车,不过所有的车都得时不时检查一下。”
艾赛博尔特说:“如果你们弄完了想冲凉,最好去后厨房,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姑娘们才整理完卧室呢。”
她告诉我,如果碰见凯特,她们可能会出海,但不管怎样,她都会回家吃午饭的。我本来可以花一个金币跟她一块去的。站在这里看这傻瓜拆我的自行车让我感到由衷的厌烦。
我的常识告诉我:“快阻止他,否则他还要捣蛋。你有权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不被这个疯子破坏。快抓住他的后颈把他踢出大门吧!”
但要伤害别人感情时,我总是很软弱无力。所以我由着他继续捣腾。
他放弃寻找剩余的螺丝钉,他说螺丝钉总会在你最不想要的时候出现。接着,他把目光投向了自行车的链条。他先是把链条收紧到不能活动,然后又把它放松到原来的两倍长。再然后,他说我们最好想想怎么把前轮归置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