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刚铎围城 (2)
“我跟他们在两天前的早晨分手。”法拉米尔说,“如果他们朝南直走,从那里到魔古尔都因河谷是十五里格,之后他们离东边那受诅咒的塔楼还有五里格远。他们最快也得今天才可能到达那里,也许他们现在还没到。事实上,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这股黑暗并不是他们那趟冒险引起的。它起于昨天傍晚,昨夜伊希利恩全境都笼罩在这片阴影底下。我认为情况很明显,大敌谋划已久,要攻击我们,而出击的时间早在那些旅人还处于我保护之下时,就已经确定了。 ”
甘道夫来回踱步。“两天前的早晨,将近三天的路程!这里离你们分手的地方有多远?”
“鸟飞的直线距离大约二十五里格。”法拉米尔答道,“但我无法更快赶回来。昨晚我在凯尔安德洛斯过夜,那是大河北边一个我们用以防守的长岛,马匹则藏在这边的河岸上。随着黑暗蔓延,我知道需要加紧行动,因此我带了另外三个会骑马的人赶回来。我手下其余的战士,我已经派往南边,去增援欧斯吉利亚斯渡口的守卫部队。我希望自己这么做没有错吧?”他看着父亲说道。
“错?”德内梭尔吼道,刹那间双眼射出精光,“你为什么要问我?那些人是由你指挥。或者你是想问问,我对你的所有作为有什么看法?你在我面前显得恭敬有礼,但你早就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建议放在心上。瞧,你一如既往,说话充满技巧,但我 ——我难道没看见你总用眼睛盯着米斯兰迪尔,询求自己是说得好还是说得太过吗?他早就让你对他言听计从了。
“我儿,你父亲老了,但还没糊涂。我仍像过去一样看得见听得见。你说出来的一半以及你没说的那一半,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许多谜语的答案。哀哉,哀哉波洛米尔啊!”
“父亲,倘若我所做的令您不悦,”法拉米尔低声说,“我真希望在这么重的批评加到我身上之前,能事先得知您的看法。 ”
“而那足以改变你的做法吗?”德内梭尔反问,“我认为你依然会照做不误。我对你了解得很。你向来渴望像古时的王者一样,表现得高贵威严又慷慨大度,亲切和蔼,和善贤明。这对出身显赫王族,大权在握又处于和平时期的君王或许很恰当。但在危难关头,回报和善的可能是死亡。 ”
“纵死也罢。”法拉米尔说。
“纵死也罢!”德内梭尔大吼,“但那不只是你死,法拉米尔大人!那还包括了你父亲的死,你所有百姓的死。波洛米尔既死,保护他们就是你的责任!”
“那么,您是不是期望我和他的位置互换?”法拉米尔说。
“是的,我确实这么期望。”德内梭尔说,“因为波洛米尔忠于我,不是巫师的学生。他会记得他父亲的需要,不会白白浪费幸运的赏赐。他本来会给我带来一件强有力的礼物。 ”
有那么片刻,法拉米尔的自制垮了。“父亲,我想提醒您,为什么是我在伊希利恩,而不是他。就在不久之前,您的看法至少在某个场合占了优势。是城主本人将那项任务交给了他。 ”
“那是我自酿的苦酒,别再去搅动它!”德内梭尔说,“如今我岂不是夜夜品尝着这杯苦酒,还预知了杯底的沉渣更苦么?而我现在发现果真如此。真希望事情不是这样!真希望这东西是来到我的手上!”
“你该感到安慰!”甘道夫说,“无论如何,波洛米尔都不会把它带来给你。他已经死了,死得光荣。愿他安息!但你却在自欺欺人。他会伸手夺取这东西,一旦得到,他必沉沦。他会自己占有它,而当他归来,你会不再认得你的儿子。 ”
德内梭尔的神色变得严峻冷酷。“你发现波洛米尔不那么好摆布,对不对?”他轻声说,“但我是他父亲,我说他会把它带来给我。米斯兰迪尔,你或许有智慧,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办法是可能找到的,但既不会是巫师的罗网,也不会是愚人的草率。关于此事,我拥有的学识和智见,比你以为的更多。 ”
“那么你的智见是什么?”甘道夫说。
“足以察觉有两件蠢事不能做。第一,使用这东西极其危险。第二,当此关头,将它交到一个没脑子的半身人手中,带进大敌亲自坐镇的疆域 ——正是你跟我这个儿子干的 ——简直是疯了。 ”
“那么,德内梭尔大人他又会怎么做?”
“两者都不取。但是,他毫无疑问,绝不会将这东西置于奇险当中,而且所倚的只是个蠢货的希望。如果大敌重获他所失去之物,我们会彻底遭到毁灭。不,它该被妥善保存,隐藏起来,藏得极其隐秘。我说,非到万不得已,决不用它,但要把它放在他鞭长莫及之处,除非他赢得最后的胜利方得染指。而那时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都不在乎了,因为我们都已经死了。 ”
“大人,你只考虑了刚铎,你向来如此。”甘道夫说,“但这世界上还有别的人和别的生灵,而且时光还要流逝下去。至于我,我甚至可怜他的奴隶。 ”
“假使刚铎陷落,其他人又要去哪里寻求帮助?”德内梭尔答道,“假使现在我把这东西藏在王城的地窟深处,我们就不会在这片昏暗中胆战心惊,害怕最坏的情况出现,我们也能不受妨碍地制定策略。你若不信任我能经得住考验,你就还不了解我。 ”
“无论如何我都不信任你。”甘道夫说,“我要是信任你,早就把这东西送来给你保管,省下我和其他人的一大堆苦恼。而现在听你说了这话,我就更不信任你了,就跟我不信任波洛米尔一样。慢着,你且别发怒!对这东西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即便这东西被当作礼物心甘情愿地送我时,我也拒绝了它。德内梭尔,你意志坚强,仍能在某些事情上控制自己,但你要是得到了这东西,它将会击败你。就算你把它埋在明多路因山的根基底下,随着黑暗增长,随着那些很快就要扑来袭击我们的更坏事物接踵而至,它仍会焚毁你的理智。 ”
有那么片刻,德内梭尔面对着甘道夫,双眼又是精光大盛。皮平又一次感觉到两人的意志在对抗,但此时看起来,两人的目光几乎就是刀来剑往,交锋时火花四射。皮平吓得哆嗦,深怕会有什么致命一击出现。但德内梭尔突然放松下来,又恢复了冷酷。他耸了耸肩。
“要是我有!要是你有!”他说,“这都是假设和空话。它已经进入了魔影,只有时间能证明,等着它和等着我们的是何种命运。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在这仅存的时间里,就让所有以自己的方式对抗大敌的人团结一致,让他们尽力保持希望,等希望破灭,还留有刚毅,可支持着他们自由赴死。”他转向法拉米尔,“你认为欧斯吉利亚斯的防御军力如何?”
“不强。”法拉米尔说,“我先前说过,我已经派伊希利恩的兵力去增援了。 ”“我认为还是不够。”德内梭尔说,“敌人的攻击,那里首当其冲。他们将需要一位勇敢的将领在那里率队。 ”
“那里以及许多地方都需要。”法拉米尔说,叹了口气,“唉,我那我也一样挚爱过的哥哥啊!”他起身,“父亲,能容我告退吗?”说完他身子一晃,歪靠在他父亲的椅子上。
“看来,你很累了。”德内梭尔说,“我被告知,你快马加鞭赶了很远的路,还遭到空中邪恶魔影的袭击。 ”
“我们别提他们吧!”法拉米尔说。
“那我们就不提。”德内梭尔说,“现在退下,尽可能好好休息吧。明日的需要将会更严峻。 ”
这时所有的人都向城主告退,趁还能休息的时候前去休息。户外是一片不见星光的漆黑。甘道夫寻路朝他们的住处走去,皮平举着一支小火把走在他身边。他们都没说话,直到进屋关上门。然后皮平终于拉住了甘道夫的手。
“告诉我,”他说,“有任何希望吗?我是指弗罗多,或者至少大部分是指弗罗多。 ”
甘道夫把手放在皮平头上。“从来就没多大希望。”他答道,“就像我被教训的那样,只是个蠢货的希望。当我听到奇立斯乌苟 ——”他顿住,大步走到窗口,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透东方的黑夜。“奇立斯乌苟!”他喃喃念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走那条路?”他转过身来,“皮平,刚才我听见那名字,心中几乎绝望。然而,说实话,我相信法拉米尔带回来的消息中包含着些许希望。因为情况清楚显示,当弗罗多仍然平安自由时,我们的大敌终于采取了第一步行动,公然开战。所以从现在起有好多天,他的眼睛会从自己的地界上挪开,在这边到处转。而且,皮平,我从这么远都感觉到他的仓促和恐惧。他比原来打算的更快展开了行动。他一定受了什么事的刺激。 ”
甘道夫站着沉思了一会儿。“也许,”他喃喃道,“也许就连你的愚蠢第行为都帮了忙,我的小伙子。让我想想:大约五天前这个时候,他发现我们推翻了萨茹曼,取得了真知晶石。但那又怎样?我们拿它派不上多大用场,或者说不能用它而不被他知道。啊!我真纳闷。是阿拉贡吗?考验他的时刻近了。皮平,他实质上强大又坚定。他大胆又坚决,有能力自己拿主意,必要时敢冒奇险。有可能就是那样。他有可能用了晶石,向大敌展示了自己的存在,发出挑战,而目的正是为了刺激大敌采取行动。是这样吗?好了,等洛汗的骑兵来到,我们才会知道答案 ——如果他们没有来得太迟的话。前面可有糟糕的日子等着呢。趁我们还能睡觉时快睡吧!”
“但是 ——”皮平说。
“但是什么?”甘道夫说,“今晚我只准你说一个‘但是 ’。”
“咕噜,”皮平说,“天知道他们怎么会跟他搅在一起,居然还跟着他走?而且我看得出来,法拉米尔跟你一样,都不喜欢他要带他们去的那个地方。那里有什么问题?”
“现在我答不出。”甘道夫说,“不过我心里猜想过,在一切了结之前,无论是吉是凶,弗罗多和咕噜终究会碰面。但是我今晚不想说奇立斯乌苟。背叛,我怕会是背叛,那悲惨家伙的背叛。但必定是这样的。且让我们记住,一个叛徒也会背叛自己,做出他本来没打算做的好事。有时候是会这样的。晚安!”
第二天迎来的早晨就像是褐色的黄昏。因法拉米尔归来而暂时振奋的人心,再次消沉了下去。那天没再看见飞行的魔影,但在城上方的高空中,不时会传来隐约的叫喊,闻者有许多都一时间全身战栗,不敢动弹,而胆小的人则畏缩哭泣。
而法拉米尔这时又出城了。“他们不让他休息。”有人低声抱怨说,“城主把他儿子逼得太紧了。现在他必须担起两个人的责任,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那一去不回的人。”同时,人们不断朝北眺望,问道:“洛汗的骑兵在哪里?”
法拉米尔确实不是自己选择出城的。但城主是议会的首脑,这天他没心情听从他人的意见。会议一大早就召开了。会上所有的将领一致认定,由于南方的威胁牵制,他们的兵力过于薄弱,除非洛汗的骑兵还会前来增援,否则他们这一方无法主动采取任何攻势。而在等候期间,他们必须加强城墙的防卫。
“但是,”德内梭尔说,“我们不该轻易放弃外围防御。拉马斯是费了大力修筑的。大敌要渡过大河也必须付上沉重的代价。他要大举攻击本城,既不能走北边的凯尔安德洛斯,因为那里有沼泽,也不能从南边的莱本宁过来,因为那里河面宽阔,需要大量船只。他会发动重兵攻击欧斯吉利亚斯,正像从前波洛米尔阻挡他渡河的那一次。 ”
“那次只是试探。”法拉米尔说,“今天我们或许能让大敌在渡河时付出十倍于我们的损失,但我们会为这交换后悔。因为他折损得起一支大军,我们却经不起损失一个小队。而且,如果他强攻得手渡过大河,我们派到前线的那些人要撤退回来,将会十分危险。 ”
“那么凯尔安德洛斯呢?”多阿姆洛斯亲王说,“如果要守欧斯吉利亚斯,那边也要守才是。别忘了我们左翼的危险。洛希尔人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但法拉米尔告诉过我们,有大量的兵力不断前去黑门。从那里派出的大军可能不止一支,攻击不止一处渡口。 ”
“战争中必须冒很多险。”德内梭尔说,“凯尔安德洛斯已驻有兵力,目前也没有更多兵力可派。但是,只要在场还有一位将领有勇气遵照他主上的意愿行事,我就不愿不战而退,将大河和佩兰诺平野拱手送给敌人。 ”
于是,所有人都闭口不言,最后法拉米尔说:“父亲大人,我不反对您的意愿。既然您失去了波洛米尔,我会代替他去,尽我所能 ——只要您下令。 ”
“我下令。”德内梭尔说。
“那么,告辞了!”法拉米尔说,“不过,假使我能归来,请改变对我的看法!”
“那要看你以什么样的方式归来。”德内梭尔说。
法拉米尔骑马东去之前,甘道夫是最后一个跟他说话的人。“不要怀着苦恨或轻率地抛弃自己的生命!”他说,“除了战争,这里还有别的事务会需要你。法拉米尔,你父亲爱你,到头来他会想起这点的。再会了!”
因此,法拉米尔大人此时又再次出征了,他带走了那些自愿前往的人和能抽调出来的兵力。有些人在城墙上透过昏暗眺望那座毁灭的城市,想知道那边状况如何,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其他人则一如既往望着北方,计算着洛汗的希奥顿到这里的距离。“他会来吗?他会记得我们古老的同盟吗?”他们问道。
“会,就算来得太迟,他还是会来。”甘道夫说,“但你们想想吧!红箭最快也得两天前才送到他手上,而埃多拉斯离这里路途遥远。 ”
等到天又黑了,才有消息传来。有人从渡口快马加鞭赶来,说有一支大军从米那斯魔古尔出发,已经接近了欧斯吉利亚斯;而从南方来的残酷又高大的哈拉德人军团,加入了这支大军。“我们已经获知,”那信使说,“那位黑统帅再次领军,他所带来的恐惧已经先他一步传过了大河。 ”
皮平来到米那斯提力斯的第三天就以这些不吉利的话结束了。没有多少人去休息;因为人人都觉得,现在就连法拉米尔要长时间守住渡口,希望也十分渺茫了。
隔天,虽然黑暗的范围已达到极致,也不再继续加深,却使人心里的感觉更沉重,并且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们。凶讯很快又传来了。大敌攻下了安都因河的渡口。法拉米尔正朝佩兰诺的护墙撤退,要在主道双堡重整他的队伍。但敌人的兵力超过他十倍。
“就算他能成功横越佩兰诺平野返回,敌人也会紧咬在后。”信使说,“敌人在渡河时损失惨重,但没有我们期望的那样惨重。他们的计划十分周密。如今看来,他们在东欧斯吉利亚斯花了很长时间,秘密造了大量的浮筏和驳船。他们像甲虫一般蜂拥渡河而来。然而真正击败我们的是那个黑统帅。就连他要前来的风声,都没多少人能抵挡或忍受得住。他自己的下属也都畏惧他,他们会在他的命令下自杀。 ”
“那么,那边比这里更需要我。”甘道夫说,并立刻骑马前去,他发着微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那一整夜,皮平都无法入睡,独自一人站在城墙前眺望着东方。
报晓的钟声在这无光照临的黑暗中无异于嘲讽,然而钟声刚刚再次敲响,皮平就远远看见有火光自平野对面的昏暗中腾起,那正是佩兰诺墙的所在。哨兵们放声大喊,城里的所有人都起身拿起了武器。现在,不时可见红光蹿出,渐渐地,透过凝重的空气,可听见隆隆的闷响。
“他们占领佩兰诺墙了!”人们叫道,“他们正在墙上炸出缺口。他们攻进来了!”
“法拉米尔在哪里?”贝瑞刚德焦虑地喊道,“别告诉我他已经阵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