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第三部:王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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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刚铎围城 (1)

The Siege of Gondor

皮平是被甘道夫唤醒的。房间里点着蜡烛,因为窗户只透进来昏暗的微光。空气滞重,像是酝酿着雷霆。 “几点了? ”皮平打着呵欠问。 “第二个钟头已经过了。 ”甘道夫说, “是起床收拾好自己准备见人的时候了。城主召唤你去熟悉你的新职务。 ” “他管早餐吗? ” “不管!我给你拿来了:都在这儿,然后你得等到中午才有下一顿。依令,现在食物定额配给。 ”皮平愁眉苦脸地看着给他摆上的一小块面包,以及(他认为)完全不够抹面包的黄油,外加一杯稀牛奶。 “你为啥带我来这里啊? ”他说。 “你清楚得很。 ”甘道夫说, “省得你捣蛋惹事。要是你不乐意待在这儿,你不妨记住,这可是你自个惹上身的祸事。 ”皮平不出声了。

不久,他再次跟随甘道夫走下那条冰冷的长廊,来到白塔大殿的门前。德内梭尔坐在大殿里的一片昏暗中,像一只耐心的老蜘蛛。皮平想,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都没动过。老人示意甘道夫就座,却把皮平晾在一边站了半晌。这会儿,老人才转向他:

“啊,佩里格林少爷,我希望你如意善用了昨天的时间?不过,恐怕本城的膳食供应无法尽如你意。 ”皮平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那就是大部分他说的话和做过的事,城主不知怎地都很清楚,就连他心里想的都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没答话。

“你打算如何为我效劳?”

“我以为,大人,你会跟我交代我的职务。 ”

“等我知道你适合做什么,我会交代的。”德内梭尔说,“不过,我把你留在身边的话,也许能最快得知。我的内室侍从乞求我准他调到外防的戍卫队去,所以你可以暂时顶替他的职位。你要服侍我,帮我传令,若是我能从战事跟会议中偷闲,你还要陪我聊天。你会唱歌吗?”

“会。”皮平说,“呃,会唱,我们家乡的人认为我唱得还不错。不过,大人,我们没有适合在大殿高堂里和邪恶时期中唱的歌。我们几乎不唱比风和雨更可怕的东西。我会唱的歌,大部分都是些逗趣的,讲的是能让我们大笑的事儿。当然,还有吃吃喝喝之类。 ”

“为什么这样的歌不适合我的殿堂,或不适合现在这种时刻?我们这些长期生活在魔影之下的人,或许真想听听来自那些不受魔影困扰之地的回声。如此一来,或许我们可以觉得自己不眠不休的警戒并未白费,尽管向来无人道谢。 ”

皮平的心沉了下去。他可不想在米那斯提力斯城主面前唱任何夏尔的歌曲,那不是什么好主意,尤其是他最拿手的那些滑稽小曲儿 ——这些歌对这种场合来说实在太 ……呃,粗俗了。还好,他这时逃过了一劫,没被命令唱歌。德内梭尔转向甘道夫询问有关洛希尔人的情况,包括他们的政策如何,还有国王的外甥伊奥梅尔的地位怎样。皮平闻言十分惊奇,他觉得,德内梭尔肯定已经多年不曾亲自出过国门,可城主似乎仍对住在远方的那支民族知之甚详。

不久之后,德内梭尔对皮平挥挥手,再次遣走他一段时间。“去王城的武器库,”他说,“去领白塔侍从的制服和装备。我昨天已经吩咐下去,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穿戴好了再回来!”

情况诚如城主所言。皮平很快就发现自己穿上了一身奇怪的服装,全是黑银二色。他身穿一件小锁子甲,甲上的环可能是钢铁锻造的,却黑得像黑玉。头上戴的高冠头盔两侧饰有小小的渡鸦翅膀,盔环中央镌有一颗银星。锁子甲外罩着一件黑色短外套,胸前用银线绣着白树纹章。他的旧衣被折好收走,但他获准保留罗瑞恩的灰斗篷,不过值勤时不能穿。他不知道,现在他看起来着实就像百姓称呼他的 Ernil i Pheriannath,也就是“半身人王子 ”了。但是他觉得很不自在,那片昏暗也开始令他心情沉郁起来。

这一整天都黑暗昏沉。从没有太阳的破晓直到傍晚,沉重的阴影越来越深,白城中人人心情压抑。高空中,一团巨大的乌云乘着战争的风,从黑暗之地缓缓朝西涌来,吞噬着光明。云下空气凝滞,令人窒息,仿佛整个安都因河谷都在等候一场毁灭性的暴风雨袭来。

第十一个钟头左右,皮平终于暂时得歇,他出殿去找些吃喝,好让自己沉重的心情振奋一点,也让自己更耐得住那份服侍的工作。他在食堂里又遇到了贝瑞刚德,他刚从佩兰诺平野那边回来,去主道上的戍卫塔楼办了差事。他们一起出去散步,上了城墙,因为皮平觉得待在室内活像坐牢,就算在高耸的王城里,也仍然叫人窒息。昨天他们在朝东望的箭眼前一起吃东西聊天,这时,他们又并肩坐在了那里。

现在是日落时分,但那片巨大的帷幕此时已远远伸展到了西方,太阳只在最后要沉入大海的那一刻,才逃脱黑云,在夜幕降临之前送出了短暂的道别光辉。正是那时,弗罗多在十字路口看见那束光照亮了那座倒下的国王石像的头颅。但是笼罩在明多路因山阴影下的佩兰诺平野,照不到夕阳余晖,只有一片阴沉的棕褐。

皮平觉得,从上次坐在这儿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好多年。在某段半被遗忘的时光中,他还是个霍比特人,是个无忧无虑的闲人,几乎没接触过他后来经历的那些危险。可现在,他是预备面对猛烈攻击的白城中的一个小兵,身上穿着守卫之塔那令人自豪但色调黯淡的制服。

要是在别的时间和地点,皮平或许会很满意这身新装,但他现在知道这不是儿戏。他是千真万确在最危险的时刻当上了一位严厉主上的侍从。身上的锁子甲很沉,头盔更是重压在他头上。他已经把斗篷扔在一旁椅子上。他将疲倦的视线从下方黑沉沉的平野上挪开,打了个呵欠,然后叹了口气。

“你今天很累?”贝瑞刚德说。

“是啊,”皮平说,“非常累:没事干和伺候人都累死人。我的主上跟甘道夫、亲王以及别的大人物议事辩论了漫长的好几个钟头,我站在他内室的门口无聊得要死。而且,贝瑞刚德大人,我很不习惯空着肚子伺候别人吃饭。这对霍比特人来说实在是痛苦的考验。毫无疑问,你会认为我该深感荣幸,但是这样的荣幸有什么好?说实在的,在这悄悄爬来的阴影底下,就算有吃有喝又有什么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连空气都好像变得又稠又深了!你们这里刮东风的时候经常这么阴暗吗?”

“不,”贝瑞刚德说,“这不是自然的天气,这是他的恶毒策略。他将火焰之山喷出的炙人烟雾送过来,要使我们人心惶惶、一筹莫展。而他确实办到了。我真希望法拉米尔大人回来。他绝不会被吓倒。但现在谁知道他还能不能脱离黑暗,渡过大河回来?”

“是啊,”皮平说,“甘道夫也很焦虑。我想,他发现法拉米尔不在城里,挺失望。可是他自己又上哪儿去了呢?他在午餐前就离开了城主的会议,而且我看他心情也不好。也许他预感到了坏消息。 ”

他们说着说着,突然如遭重击般全闭了口,僵硬如侧耳聆听的石像。皮平两手捂住耳朵缩低了身子,但自从提到法拉米尔后就朝城垛外眺望的贝瑞刚德仍待在原地,全身紧绷,双眼充满震惊地瞪着外面。皮平知道他听见的那个令人战栗的叫声是什么。很久以前,他在夏尔的泽地听见过同样的声音,然而现在它包含的力量和憎恨都增强了,穿透人心,注入恶毒的绝望。

“他们来了!”终于,贝瑞刚德费力地开口了,“鼓起勇气,过来看看!下面有凶残的东西。 ”

皮平勉强爬上椅子,越过城墙朝外望去。底下的佩兰诺平野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朝隐约可见一线的大河淡褪而去。然而这时他看见,就在下方半空中有五个鸟一样的形体,如同太早出现的黑夜幽影,盘旋着越过大河急速飞来。它们恐怖如吃腐尸的禽鸟,但比鹰还巨大,如死亡般残酷。它们时而俯冲靠近,几乎闯入城墙的弓箭射程内,时而又盘旋飞走。

“黑骑手!”皮平喃喃道,“在空中飞的黑骑手!但是贝瑞刚德,你看!”他喊道,“它们肯定在找什么东西,对吧?你看它们总是盘旋着朝那边那个地方俯冲下去!你看得见地面上有东西在动吗?小小的黑影。对,是骑在马上的人,有四个还是五个。啊!我受不了了!甘道夫!甘道夫快救救我们啊!”

又一声凄厉的长长尖叫响起,然后消失,皮平再次从城墙边退却,像只被追猎的动物一样拼命喘息着。除了那令人战栗的尖叫,他听见下方似乎遥遥传来微弱的号声,结尾的音符长而高亢。

“法拉米尔!法拉米尔大人!这是他呼唤的号声!”贝瑞刚德喊道,“真是勇敢!可是,如果这些地狱来的邪恶鹫鸟还有恐惧之外的武器,他又如何能抢抵城门?但是快看!他们挺住了,他们会冲到城门口的。糟了!马匹在发狂疯跑。看!人被摔出去了,他们用双脚在跑。不,还有一个人在马背上,但他骑回去找其他人了。那一定是统帅大人:不管是人还是牲畜,他都能掌控。哎呀!那些邪恶的东西有一个朝他俯冲下去了。救救他!救救他啊!难道就没人出去援助他吗?法拉米尔!”

说罢贝瑞刚德便拔腿奔进了昏暗中。卫士贝瑞刚德首先想到的是他敬爱的统帅,此时皮平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他爬起身来,朝外望去。就在那时,他瞥见一道银与白的闪光从北而来,就像一颗小小的星辰从天而降,落到了昏暗的平野上。它箭一般飞速移动,并且越来越快,迅速向那正朝城门奔逃的四人飞去。皮平看它周围似乎散发出一团淡淡的光晕,浓重的阴影在它面前一触即溃。在它接近的同时,皮平觉得自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呼喊,就像城墙之间的回音。

“甘道夫!”他喊道,“甘道夫!他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前进!前进,白骑士!甘道夫,甘道夫!”他大声狂喊,像在旁观一场激动人心的竞赛,并为那全然不需要鼓励的赛跑者加油。

就在这时,那些俯冲的黑暗阴影察觉了新来者。有一只盘旋着朝他飞去;但皮平觉得他举起了手,一束白光从手中朝上直刺而去。那个那兹古尔发出长长一声哀号,猛一转弯飞走了,其他四个见状犹豫,随即迅速盘旋上升,向东飞进了上方低垂的乌云中,消失了。有那么片刻,下方的佩兰诺平野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黑暗了。

皮平看着,见那骑马的人与白骑士会合,停下来等候那些步行的人。这时人们也从石城里出来,急急朝他们迎去。很快,他们全都来到外墙下,从视野中消失了,他知道他们正在进入城门。他猜他们会立刻上来,到白塔去见宰相,便急忙赶往王城的入口。在那里,他遇到了许多也在高高的城墙上观看了这场竞赛与救援的人。

没过多久,从外环城通上来的街道中便传来了喧嚣,众人的声音欢呼着,喊着法拉米尔和米斯兰迪尔的名字。接着皮平看见了火把,簇拥的人群紧跟在两位缓缓骑行的骑手身后:一个全身白衣却不再闪亮,在微光中只见苍白,仿佛他的火焰已然耗尽或隐藏了;另一个衣色沉暗,并且垂着头。他们下了马,马夫牵走了捷影和另一匹马,他们则上前走向门口的哨兵。甘道夫步履稳定,灰斗篷撩到背后,双眼中仍隐隐燃着一股火焰。另一个人一身绿衣,像个疲惫或受伤的人一样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

当他们经过拱门下方的灯下时,皮平挤到了前面。他一见法拉米尔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张遭受了极大恐惧或痛苦的袭击,但已控制住并已平静下来的脸。法拉米尔伫立了片刻,跟卫士说话,看起来庄重又严肃。皮平盯着他看,发现他跟他哥哥波洛米尔极其相像 ——皮平从一开始就喜欢波洛米尔,他很仰慕那位杰出人类高贵又亲切的态度。蓦地,他心中对法拉米尔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情感。这人有一种如同阿拉贡偶尔流露出来的高贵气质,也许地位不那么高,也没那么不可估量、遥不可及,但这位是人中王者的一员,虽是生不逢时,仍浸染了年长种族的智慧与悲哀。现在皮平明白了,为什么贝瑞刚德会怀着敬爱说起法拉米尔的名字。法拉米尔是一位人们甘愿追随的统帅,是位他皮平甘愿追随的统帅,哪怕是在黑翼的阴影之下。

“法拉米尔!”他跟着其他人大喊,“法拉米尔!”而法拉米尔在城中众人的喧哗中注意到了他的异乡口音,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他,大吃一惊。“你是从哪里来的?”他说,“一个半身人,还穿着白塔的制服!从哪里…… ”

但他还没说完,甘道夫便举步来到他身旁,说:“他是跟我一起从半身人的家园来的。他是跟我来的。不过咱们别在这里逗留了。要说的话跟要做的事还很多,而且你也累了。他会跟我们来。实际上,如果他不像我这么健忘,还记得自己的新职务,他就必须跟来,因为这个钟头他又得在城主身边听差了。来吧,皮平,跟我们走!”

如此,他们终于到了城主的内室。屋中围绕烧木炭的黄铜火盆摆着松软的坐椅,酒被送了上来,皮平站到德内梭尔的椅子后面,几乎没人注意,他热切地听着每一句话,简直忘了疲累。

法拉米尔吃过白面包,喝过一口酒后,在他父亲左手边一张矮椅上坐下。甘道夫坐在对侧一把雕花木椅上,离得稍远些。起先他看起来像在打盹,因为法拉米尔一开始只提到了他十天前被派出去执行的任务。他带回了伊希利恩的消息,还有大敌与其盟友的动向。他报告了大道上那场击败哈拉德人和他们的巨兽的战斗。这听起来就是一位统帅在向他的主上报告那些过去经常听到的军情,它们都是些边界冲突的琐事,此刻显得既无用处,也不重要,没什么光彩可言。

接着,法拉米尔突然看向了皮平。“不过现在我们讲到奇怪的事了。 ”他说,“因为,这位并不是我第一个看见的,从北方的传奇中走出来,进入南方的半身人。 ”

一听这话,甘道夫立刻坐直了身子,抓紧了椅子的扶手,但他一言不发,并且一眼制止了皮平已经冲到嘴边的惊呼。德内梭尔看着他们的脸,点了点头,仿佛在表示,他早在事情说出来之前就已洞悉始末。余人默然静坐,法拉米尔慢慢讲了他的故事,大部分时候他都看着甘道夫,但不时会扫视皮平一眼,仿佛借此重唤他对见过的另外两人的记忆。

他娓娓道来如何与弗罗多和他的仆人相遇,以及在汉奈斯安努恩又发生了何事。听着听着,皮平发觉甘道夫紧抓着雕花木椅的手在颤抖。那双手这时显得惨白又苍老,皮平盯着那双手看,猛然间也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他明白了:甘道夫 ——甘道夫本人,这时也忧虑万分,甚至是在害怕。室内一片窒闷压抑。最后当法拉米尔说到他和那些旅人分手,他们决定要去奇立斯乌苟时,他的声音低落下去。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而甘道夫闻言霍然起身。

“奇立斯乌苟?魔古尔山谷?”他问,“什么时候,法拉米尔,那是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分手的?他们几时会抵达那受诅咒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