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婚誓 十三
仿佛被风吹皱的湖水,一阵涟漪过后又恢复平静。过了正月十五以后四个孩子都去上学,成士杰和樱桃夫妻二人在苹果园不停地劳作,人的一生,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成士杰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一年成士杰不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施秀莲,这阵子身穿军装佩戴肩章衣锦荣归的可能就是成士杰自己。
算了吧,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为了老婆孩子成士杰必须打起精神,施秀莲回来的那些日子,行为做事非常得体,没有显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成士杰跟施秀莲没有单独在一起呆过,女军人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旧情复燃的痕迹,成士杰得到的和失去的都无法更改,只是想想而已。
但是樱桃的心里却复杂许多,两个女人初次见面,女军人的气质跟农村女人的不修边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樱桃看看自己的丈夫看看施秀莲,感觉到这两个人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樱桃自惭形秽,所有的行为都显得机械,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尽管嘴上不说,樱桃还是有些害怕,担心丈夫嫌弃自己。
阳光渐渐地热烈起来,万物复苏,两口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士杰平日里话就不多,施秀莲走后更显得沉默寡言,干活累了就顺势坐下,抽一袋烟然后再干,中午回家两口子都不休息,成士杰烧火樱桃擀面,吃完饭又去苹果园干活,一直干到日落西山,日复一日,樱桃感觉委屈,没来由心酸,有天晚上睡到半夜,樱桃突然把成士杰戳醒,一边哭一边诘问丈夫:“你是不是感觉我很讨厌?”
成士杰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点着一锅烟,默默地抽了起来。抽完了把烟灰弹掉,又点上一锅,这才说:“忙得鞋后跟掉了都顾不上扣,哪有工夫想那些!”说完翻过身又呼呼睡去,惹得樱桃哭了一夜。
苹果树开花的季节,樱桃突然晕倒在苹果园。成士杰一刻也没有耽搁,把樱桃抱到四轮拖拉机上,开着拖拉机直奔乡政府医院,拖拉机一路颠簸,到公社医院后樱桃就醒来了,说她没有病,不知道怎么突然糊涂了。医生为樱桃检查,也查不出病因,给樱桃输了一些营养液,建议成士杰把妻子拉到县医院检查。
樱桃不去,苹果园正忙着疏花。成士杰急了,大声嚷道:“没人了,要钱干啥!”樱桃的兄弟和妹妹闻讯赶来,雇了一辆出租车把樱桃拉到县医院。
各种检查做完,医生告诉成士杰:“你的老婆没病,主要是身体虚弱,建议多加些营养,少干些活。”
家家都有苹果园,大家都很忙,几个兄弟和妹妹看樱桃姐姐没事,纷纷回家。成士杰购置了一拖拉机化肥,让樱桃坐在化肥袋子上,开着拖拉机返回山峁,成士杰把老婆扶下拖拉机,却不忙着卸化肥,做开了老婆的工作:“我知道你心里病了,对不?净想些没影事。施秀莲再好那是人家的老婆,哪头轻哪头重我能掂量得来,放心吧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樱桃泪眼婆娑,扑到丈夫怀里,泣不成声:“你跟施秀莲才是一对。”
“憨憨!”成士杰苦笑,“那是过去的事,咱俩都四个娃了,这辈子我只能是你的男人!”
山笑了,所有的山花都赶在同一时间绽放,山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清香。女人心踏实了,丈夫的诺言让女人感到温馨,人有时容易产生错觉,这是因为太在意,太执着,女人能感觉得来,男人没有变心。
又过了几年,国家生态移民,簸箕掌所有的农民都搬到离乡政府不远的塬面上居住,家家都住上了平房,院子内停着拖拉机,一些殷实人家购置了小车,大部分农民下地干活时骑着摩托,日子在不经意间起着变化,电视机、冰箱开始普及。
生态移民时成士杰也跟村里人一起,在离乡政府不远的塬面上修建了一幢小院,却不常住,两口子仍然住在苹果园里。沟底的土地开始荒芜,昔日的簸箕掌残垣断壁,坍塌的土窑洞内栖息着各种小鸟和野兔麋鹿,成士杰开着小车从簸箕掌经过,看见两头麋鹿站在不远处朝他张望。一个更大的愿望在成士杰胸腔内形成,成士杰计划在山沟内筑坝,在荒芜的土地上建蔬菜大棚,搞水产养殖、种植大棚蔬菜、培植木耳和各种菌类,把这条山沟开发利用起来。
这不容易,需要投入资金,况且也有风险。成士杰去找好友李勇,说了自己的打算。李勇这半辈子,也可以说一帆风顺,但是欲望没有止境,谁不想步步高升?听好友谈论开发簸箕掌,李副县长稍一思索,表示支持,并且鼓励成士杰不要耽搁,即刻行动,资金不够想办法,可以申请专项贷款。
筑坝和建蔬菜大棚同时进行,成士杰雇用的几乎全是簸箕掌原住居民,大家搬迁以后全部住在一起,虽然从周围的村子里划拨了一部分土地,基本生活可以维持,大多数小伙子没有事干就出外打工,除过开支费用一年下来攒不下几个钱。听说成士杰开发簸箕掌雇工,留守在家里的妇女打电话让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回来,跟着成士杰一起干,大家全有摩托,不耽误上工时间,每天早晨几十辆摩托开进簸箕掌,几台铲车和挖掘机轰鸣着,按照要求进行施工,簸箕掌又重新热闹起来。
成士杰和施秀莲虽然建立了通讯联系,却不常写信,一把年纪了,感情的触角已经磨秃,还是理智一些现实一些,全心全意经营好各自的家庭。
那一日成士杰正在工地带领民工干活,一个民工把一封信交到成士杰手中,成士杰看了看信的落款,然后不经意地把信装进衣服口袋里。晚上收工成士杰回到苹果园,才当着老婆的面把信拆开。
施秀莲来信了,除过简单的问候以外,施秀莲在信中谈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女军人计划给亡故的父母亲坟前立碑,要成士杰帮她规划。这本身无可非议,农村给老人立碑也有讲究,一般都是过三周年之时,墓碑的图案、大小都跟墓主人生前的身份、地位有关,近些年农村立碑五花八门,一些暴发户为了显摆,在墓前修六角亭盖碑楼立丈二碑的并不鲜见。老爹爹仙逝三年已过,给老人立碑也在成士杰的规划之中,不过成士杰不想铺张,立一通四尺碑比较合适。不知道施秀莲给爹妈立碑的规模,这件事必须尊重女军人的主张。
第二件事却让成士杰为难,施秀莲想让大女儿成彩玲叫她妈妈。这明显就是过继,不知道施秀莲征求过她丈夫的意见没有?樱桃肯定不会同意!况且大女儿高考在即,成士杰有能力供养四个孩子完成学业,不能在节骨眼上影响孩子的情绪
谁知道樱桃却格外豁达,她认为让彩玲叫施秀莲妈妈没有什么不好,那只是一种形式,并不影响大女儿跟父母亲之间的感情,凤凰攀高枝,说不定施秀莲对女儿以后的工作有所帮助,只要丈夫成士杰不变心,樱桃对其他事都乐观其成。
大女儿彩铃高考的前几天施秀莲回来了,女军人有自己的专车,有警卫员和专职司机,看来日子过得不错。花钱也很大方,施秀莲说她不主张给父母亲立碑太高太大,立一通墓志铭也行,但是计划修一座六角亭,施秀莲说,她想为簸箕掌留下一些纪念。
这个想法不错,成士杰表示支持,陕北清涧就有专门镌刻石雕的作坊,成士杰不想跟施秀莲攀比,为自己的爹妈定做了一通四尺墓碑,为水坝的坝面订做了两只石狮子,当年一座六角亭全部安装好需要两万元,施秀莲选好了式样,成士杰负责监工和安装。女军人坚持把六角亭建在簸箕掌的村口,村子里所有的住户全部搬迁,一摆溜蔬菜大棚已经搭建起来,这座六角亭无疑是一座靓丽的风景。亭子修好后老村长专门带着老住户前来参观,在亭子下大家不由得回想起簸箕掌的过去,当然,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成士杰和施秀莲的故事,大家感叹村子里两个六六届的高、初中毕业生都没有辜负岁月,活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
这一年对于成士杰来说喜事连连,大女儿成彩玲考上BJ一所名牌大学,女孩子比较腼腆,对于父母亲提议让成彩玲把施秀莲叫“妈妈”有些不习惯,有一次大家在一起吃饭,彩玲就坐在施秀莲身边,悄悄对施秀莲说:“我就叫你姑姑,姑姑跟妈妈一样亲切。”
施秀莲的脸上出现了一些不易发觉的变化,那变化被坐在对面的成士杰发觉,五十多岁的成士杰感觉到这个以前的女友看起来很随和,却不愿意谈及她的私生活,当然,施秀莲工作的性质属于保密,但是两次回家都没有丈夫和孩子陪同,是不是……成士杰的心里闪过一道阴影,感觉到施秀莲的内心肯定有什么不愿告诉别人的隐忧。
水坝修起来了,开始储水,小溪很小,整个鱼塘也就五千多平米。也不知道为什么,施秀莲这次回到故乡竟然住了将近两个月。那天,施秀莲让司机开车来到坝顶,竟然发觉成士杰一个人站在那里。
那是二十多年来,施秀莲跟成士杰唯一一次单独相处。司机和警卫员可能已经知道了两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看似无意却是有意,离施秀莲很远,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个曾经的情人。施秀莲和成士杰并排站在坝面上,却找不到适合的话语,湖面上泛起涟漪,几只鸳鸯戏水,天空瓦蓝,太阳笑得灿烂,群山翠绿,一些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施秀莲幽幽地说:“明天,我就回去了。”
成士杰喔了一声,左右瞅瞅,看司机和警卫员离他们很远,才说:“下次回来,把你的丈夫和孩子一同带上。”
女军人眼瞅着远方,脸上看不到表情,只是顿了一下,才说:“他们在。”然后转过身,朝司机走去,两个人的谈话就此结束。
成士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想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