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婚誓 四
成士杰和施秀莲都认为上大学从此跟他们无缘,不过热恋中的两个年轻人感觉不来遗憾。古往今来许多爱情的神话都以悲剧收场,两个年轻人经过抗争,能走到一起已经心满意足。成士杰的老爹担心夜长梦多,立催儿子和未婚妻结婚。其实两个年轻人也有那种心意,早早把结婚的事办了,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可是就在成士杰和施秀莲订婚不久,吉普车的喇叭声打破了村子里的宁静。车上下来公社老书记和村里人不认识的几个县上干部,大家径直走进施秀莲家的屋子,县上招生办的领导亲自把上大学的通知书送到施秀莲手中。
施秀莲有点迷茫有点失重,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在梦中?跛狼和他的老婆还没有反应过来,吉普车已经掉头,从村子里驶出。
施秀莲放声大哭,哭得天摇地动,值得喜庆的时刻,为什么这么伤心?姑娘的心被一种情绪熏染,感觉中这通知书本不属于自己。发生过的往事历历在目,掺和着向往、伤感和心悸,人生百味全让姑娘品尝,姑娘感觉不来喜悦,好像命运在捉弄自己。
那年月推荐上大学是件大事,必须经过县上领导班子集体讨论。郝干事虽然不是领导班子成员,在县上说话做事还是起到一定的作用。郝干事看见了推荐上大学的人员名单,施秀莲的名字排在最后。一般排在后边的人员基本上已经无望,县上讨论只是在履行程序,推荐上大学的人员已经内定,当然,也不排除对个别人做一些调整。其实施秀莲上不上大学已经跟郝干事没有关系,可是这阵子郝干事受一种情绪驱使,决心成人之美,把施秀莲送进大学的校门。一方面可以显示自己的大度,另一方面也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郝干事走进县上领导的办公室,面对领导说得诚恳:“领导,我看上大学的人员名单里有施秀莲的名字,施秀莲是我以前的未婚妻,我知道施秀莲上不上大学不由我来决定,但是如果不让她上大学,让不明真相的人感觉到是我在实施打击报复……”
县上领导拍了拍郝干事的肩膀,夸赞了一句:“小伙子你成熟了。”
施秀莲当然不知道在她上大学这件事的幕后活动,心里念念不忘成士杰为她做出了巨大牺牲。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村子里一片沉寂,只有树叶跟树叶窃窃私语。好像早有预约,施秀莲义无反顾,走进成士杰的窑洞。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一切都那么自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施秀莲投入成士杰的怀抱,成士杰很自然地把施秀莲揽入怀中,姑娘心甘情愿地说:“今晚我做你的新娘……”
可是就在这时窗外一个人影一闪,有人咳嗽了一声。仿佛触电一般,成士杰和施秀莲迅速分开。老爹爹进来了,话也说得诚恳:“孩子,明天去公社,把结婚证扯了,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成士杰稍一愣神,施秀莲已经捂着脸跑出了窑洞,成士杰跟着撵出门,暗影里,成士杰看见,一个黑影一瘸一拐,快步跟在施秀莲的后边,成士杰瞬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跛狼那老家伙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总把女儿当做他的私有财产。那天夜里施秀莲悄悄溜出自家的院子,跛狼便不声不响地跟在女儿后头。果然,施秀莲走进成士杰住的窑洞,隔着窗子跛狼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正跟成士杰相拥……狡猾的跛狼并没有直接闯进去阻止两个年轻人的行为,而是气急败坏地叫醒了亲家成老汉,让成士杰的老爹去出头露面。
成士杰返回窑洞,看见老爹爹仍然站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脸上表情凝重。成士杰低下头,感觉内疚。果然,耳边传来老爹爹的说话声:“哇呀,跛狼那个人不地道,爹从内心不愿意你跟跛狼的女子订婚,但是爹不能让儿子委屈,爹还是尽力促成你俩的婚姻。刚才你也看见了,是跛狼叫醒了我,要我阻止你俩在一起……咱不说那些了,有些事你心里要有准备,这阵子我不怀疑,你的媳妇对你依然真心,可是她上了大学以后是不是会变心?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爹平时从不多说一句话,这阵子实在忍不住了,说出了他的担心,这种担心正常,凡是知情的人都有这种担心。成士杰依然没有抬头,为了消除爹的顾虑,说得压抑:“明天我俩就去公社登记。”
老爹爹不再说啥,回到隔壁窑洞睡觉,睡到半夜悄悄起来,一个人去了公社。那年月人虽然很穷,但是农村结婚的规矩很多,订婚算第一道关口,结婚时男方还必须提着礼物去女家求婚,俗称“合日子商量话”。只有女方的父母同意了,相恋中的男孩和女孩才可以去公社登记。成老汉知道,他那个亲家跛狼不好对付,肯定会在女儿结婚的问题上百般刁难,尤其施秀莲已经被推荐上大学,跛狼的手里多了一些筹码,儿子能不能结婚还不一定。
成老汉想了一个晚上,主要还是心疼那几百元彩礼,那可是父子俩一辈子的积蓄,如果儿子结婚的事泡汤,跛狼肯定不会退还彩礼,成老汉以后再拿什么给儿子订婚?
成老汉来到供销社,门市部还没有开门,成老汉坐在门市部前边的台阶上,从褡裢里掏出玉米馍啃了几口,常年放羊的人冷馍吃惯了,感觉不来辛苦,只是没有水喝,嗓子噎得难受。正在这时李勇从供销社大门出来,看见成老汉吃了一惊,李勇主动上前跟老人家打招呼:“老叔,大清早您怎么在这里?跟我回家,我家就在供销社后头。”
成老汉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跟着李勇,来到李勇家门口。成老汉站在门口朝里边瞅瞅,不敢进去。屋子内的陈设成老汉没有见过,担心走进屋把身子没处搁。老人家站在门口对李勇说:“我不进去了,就在门口说两句话。”
李勇不由分说把老人拉进屋,摁在沙发上,成老汉又像怕烫似地弹起来,脸上显露出不好意思和尴尬:“我这身上太脏。”
李勇近乎哀求地说:“老人家您就坐下吧,我看您心里有话。”
李勇的媳妇马丽去供销社食堂端了一份饭菜,劝老人家吃饭。成老汉不吃,说他已经吃过了,紧接着面对儿子的好友,说出了老人家在成士杰婚姻问题上的担心。老人家说他来供销社的主要目的是想买些礼品,然后去跛狼家提亲。
凡是知情者都替成士杰担心,这种担心合情合理。不过别人的担心只是担心,成老汉内心的重负谁也无法替代。成士杰向公社领导上交了“扎根农村闹革命”的决心书以后,李勇也在公社会议上把推荐施秀莲上大学的政审表拿出来让大家审议,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惹人,既然成士杰把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让给了施秀莲,只要施秀莲的家庭背景没有问题,公社没有不通过的道理。虽然公社通过了,李勇还是认定施秀莲上大学的希望渺茫,因为还得经过县上审查,李勇知道施秀莲悔婚的那个郝干事在县里有一定的影响。想不到施秀莲上大学的愿望成真,这让李勇始料不及。
李勇劝成老汉先吃饭。老人家当真渴了,两口把那一碗米汤喝完,接着抹了抹嘴巴,看了那四两重的大白蒸馍一眼,喉结咕隆了一下,终究没有把那蒸馍拿起来。李勇替老人把蒸馍掰开,泡进汤菜碗里,老人看不吃可惜,才犹犹豫豫把碗端起来。饭到嘴里就由不得下咽,成老汉吃得狼狈,吃完后又把饭碗舔干。
舔碗是当年农村老年人的习惯,馍渣掉在地上也要捡起来吃掉,只有经过饿肚子年代的人才懂得粮食的珍贵。李勇看着老人把饭吃完,不知道怎么搞得有点心酸。李勇知道成老汉给儿子订婚的钱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心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李勇说:“叔,你等我一下。”接着走出窑洞。
成老汉不知道李勇出外干啥,因此坐在沙发上久等。目光从窑洞内的陈设掠过,心想儿子如果上了大学,说不定也能过上跟李勇一样的生活……李勇回来了,提两瓶酒两包点心、还有一绺猪肉一块的确良布料,这是当年男方向女方求婚时必备的礼品,布料是给亲家母的,应该还有一只老公鸡。成老汉面露感激之情,成老汉知道给钱李勇肯定不收,因此把二十元钱悄悄压在烟灰缸下,说了句:“麻烦你费心。”提着东西走出供销社大门,一迈腿上了回村的路。
正走间李勇骑着自行车从后边追来,把二十元钱硬塞进成老汉的衣服兜里。成老汉谦让了一番,看小伙子出于真心,也就不再谦让,心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小伙子的好处补上。老汉不会说感谢,只是说:“小伙子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