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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青工楼 算命

第三十三章青工楼

哥哥和阿枫在饭店里边吃边聊,阿枫点的菜,三菜一汤,没有要酒水。阿枫只吃了一小碗米饭,哥哥饭量大,到工厂上班后他每顿都要吃满满两大碗干饭,阿枫看着哥哥吃饭的样子觉得好笑。哥哥不会用筷子,在工厂吃食堂,一只大搪瓷缸子和一把勺子,吃饭省事。

哥哥见阿枫看着他,满不在乎,边吃饭边喝番茄鸡蛋汤。阿枫笑着说:“看你吃饭,就像牢里刚放出来的饿鬼”。

哥哥答道:“不吃饱了,没劲干活。上大夜班那天,我是一日四餐,早中晚,另外晚上十一点半时还要加顿餐”。

阿枫内心有些隐隐作痛,哥哥的身材一直很单薄,一米七几的高个子,体重才百十斤出头,长脸过于清瘦,下巴显得削尖。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做粗活的人。

哥哥吃好饭,问阿枫:“你下午几点上课?我送你回去”。

“两点,现在快一点了”,阿枫答道:“哦,望城到你们那里下午只有一班车,你不要送我了,别耽误你回去上班”。

哥哥说:“那好吧,我去付账,你到外面等我”。

阿枫往街口的公交车停靠点走去,哥哥从饭店出来,走到街边的水果摊,买了几斤香蕉和桔子,匆匆追上去。

“阿枫,这些水果你带回去吃”,哥哥将阿枫送上车,在站台上看着公交车开走。阿枫从窗口伸出头,朝哥哥挥挥手,哥哥的身影在太阳光下异常明亮。她打开哥哥塞在手里的小纸条,里面卷着五张十元人民币,上面用铅笔写着,“买点好吃的,别苦了自己”。

阿枫的心里酸酸的,眼睛一红,泪水盈满了眼眶。她知道,哥哥的工资每月只有七十元,五十元足够自己两个月的伙食费。她想象着哥哥午夜后在车间里做工,两手油污,满头是汗水,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哥哥回去后半个月,一造车间进行两年一次的设备大修,维修小组全部改上白班。大修期间,生产线部分设备技术改造,机械传动部分全部进行拆除检修,所有电动机、变速箱、辊轴和轴承都要例行更换和加油。哥哥每天工作十个多小时,爬高钻底,打锤修泵,忙得团团转,穿着的那套米灰色工作服上油污斑斑。

中午,食堂用饭车把饭菜送到车间,哥哥打上一缸子米饭,再买五分钱青菜蛋汤,汤泡饭,用勺子连喝带扒,几分钟就吃完。有时胃口不好,哥哥去工厂门口的小店买来一袋蒜蓉酱,辣辣的,有点酸甜,沾着辣酱吃饭,只顾着填饱肚子,也不管味道如何。

吃过午饭,维修小组的工人们在车间水磨石的地面上铺上几张木浆纸,往上一躺,很快都打起鼾来。哥哥也适应了这种生活,半个月下来,人黑瘦了一圈。

每天傍晚,哥哥和维修工们吃过晚饭,去澡堂泡澡。在浴池里,舒服的泡上半个多小时,哥哥用烧碱死劲搓洗手上洗不掉的油污。白天,手上沾满了黄油和机油,先用柴油泡洗,洗过后,手指和掌心的皮肤纹路就变成了一条条黑色的墨线。有些油污象膏药,任你怎么搓洗就是洗不掉,除非在热水里泡上半个钟头,再用烧碱揉搓。哥哥的手从那时起开始变得粗糙,几年后,哥哥调到车间做宣鼓工作,手掌每年夏天都要蜕皮。

洗澡后,维修工们来了精神,到开水房打开水,然后提着水瓶,边走边讲,走过一百多米坑坑洼洼的小路回到住宿的青工楼。

造纸厂的住宿区零零散散,和附近的村庄犬牙交错。哥哥住的青工楼离厂区最远,中间隔了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年四季积水汪汪,工人们上下班只能沿着路边赶脚走,如果有车子经过,弄不好会溅上一身的污水和臭泥。

青工楼是栋三层的青砖筒子楼,一楼前后左右开着四道门,有三道楼梯上下。每层有十几个房间,分单间、套间和大通铺三种,大小不一。单间十六平米,套间有两个单间大,大通铺相当于三个单间。单间最多,大通铺只有三间,在每层的东北角。

哥哥住在二楼北边的一个单间,隔壁就是大通铺,斜对面东南角是个套间。按照厂子里的规定,青工三个人住一个单间,套间住五个人,大通铺住五到六个人不等。后来,陆续分来十几个大学生,也住在青工楼上,大专毕业生两个人住一个单间,本科毕业生一个人享受单间。哥哥心想,住房子也分三六九等,真是中国独有的特色。

青工楼男女混居,哥哥隔壁的大通铺、斜对面的套间和对面的三个单间住的都是女工。哥哥房间的另外两个青工和哥哥一样都是从外单位调进的,大陈比哥哥大几岁,肖虎比哥哥只小月份。

造纸厂的大部分青工都是技校毕业生,象哥哥这样从农场其他单位调进的,只占青工中的很小部分,原本是从农场相邻几个县市招工进来的合同制工人。

哥哥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什么都不想做。身份从学生到工人的转变好像只是刹那间的事情,有时哥哥沉侵在对校园生活的美好回忆中,一觉睡醒来,却不得不换上邋遢的工作服,开始新的一天劳动。

第三十四章算命

大修持续到国庆节后,哥哥算算日子,还有一周多时间自考。于是,他去找周师傅说明情况,师傅帮他请了十天的探亲假。哥哥已有五、六周没回小城,中间他只给阿枫、小华和虹各写了封信。小华来信中嚷嚷要来厂子看他,被哥哥说服了。

哥哥上午从厂子出发,到家已是十一点多,父亲正在厨房烧菜。母亲看见他又黑又瘦,头发凌乱不堪,心疼的在背后直埋怨父亲。母亲其实一直不放心自己的长子,哥哥才去农场时,她几乎每个月都要买上一些奶粉和鸡蛋亲自给哥哥送去补充营养。后来,母亲所在的商店实行柜组承包,生意忙多了,加上到哥哥的新厂子来回要转两班车,需要一天时间往返,母亲一直没空去。

父亲在单位是生产负责人,整天忙于工作,很少顾及到家庭和子女们的教育。母亲责怪父亲对自己的长子不尽关心,哥哥从上小学到高中,学习成绩在年级一直名列前茅,很少让父母操心过。高二文理分科,哥哥选择上文科班,父亲事后竟然不知道。直到高三那年,哥哥的姨母从外地回乡探亲,去自己的母校潜川一中看望高中时的班主任李老师。姨母打听哥哥的情况,李老师正是哥哥的班主任。父母亲这才知道哥哥在学校的变化。

那时哥哥和阿枫如胶似漆,一帮拜把子的男女同学整日东玩西跑,心思早已不在学习上。连续两年高考落榜,加上和阿枫的分手,那时的哥哥整日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第二年父亲坚持要哥哥再补习一年,半学期过去,母亲看到哥哥精神仍然没有起色,担心儿子想坏了脑筋,特意去找南门的王瞎子给哥哥算命。

母亲把哥哥的生辰八字报给王瞎子,王瞎子掐指一算,过了好半天,竟然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来。“你儿子本是天上星宿下凡,聪明绝顶,多才多艺。但是他鸿运已过,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有八年的昏运,高中毕业后最好不要让他再上学了,他没有上大学的命,弄不好会造成神经错乱”。

母亲再问哥哥将来的前途,王瞎子说:“你家儿子本不该投胎凡间,但前生有桃花劫,所以今世做人是要还情债的。他卯月生人,本命甲木,命犯羊刃,必定破相,面带青记。二十五岁后运到西方,阳木逢金砍伐,得官得财,两年后流年遇土,那土正是他的妻子,所以当年结婚生子”。

母亲吃惊不小,瞎子能算出哥哥脸上的青记,有些神乎其神。这时,王瞎子伸出手说:“大姐,人家算命我只收五元钱,你家儿子将来是吃公家饭的,不能少于十元钱”。

母亲没有说二话,痛痛快快的付了钱,回家后和父亲一商量,一致同意不要哥哥再去补习了。当年同时有考干和招工的机会,哥哥临考前去合肥玩了十多天,母亲急在心里,但始终没有流露出不满。后来,哥哥考干落选,工人招上了,父母亲都没有拦着他,眼巴巴看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身边的儿子去了小城边远的农场。

春子放学回来,看到哥哥到家了,高兴极了,缠着哥哥要他讲厂子里的事情。母亲在边上说话了,“春子,你大哥在厂子累坏了,又坐了半天的车,让他坐在那里歇会儿”。

哥哥去前院看望外公,外公七十多岁了,最喜欢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外孙子。哥哥出生那年,小城发大水,父母亲抱着他趟水出了西门,来到上街。上街地势高,本来是个山岗,所以城里人又把上街叫做岗上。

外公是五柳堂陶氏的后人。小时候逢年过节,外公总喜欢在大门门楼上挂上写着“五柳堂”三个字的纸灯笼,哥哥长大后查阅资料,才知晓这五柳堂原来是魏晋时的大诗人陶渊明的宗祠。哥哥经常听外公讲到外曾祖父的故事,外曾祖父是前清的举人,家里过去是有钱有势。陶家解放前开着布店、洗染店和当铺,雇佣着十几个长工,五十年代公私合营,陶家的店铺全部被改造成集体财产。外公兄弟四人,于是都成了商业公司的店员。

外公在兄弟中排行居二,街坊邻居称呼他“陶二先生”。外公有四女两子,哥哥的母亲在家排第三,下面是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哥哥从小就没见过三个姨母,高三那年,大姨母回乡探亲,哥哥才向母亲问起她们的事情。母亲说:“你大姨和二姨都是大学生,毕业后留在了城市工作,因为家里成份不好,所以常年不回老家。小姨出世时,家道已经衰落,三岁就被外婆送给有钱人家当了童养媳。小姨和外婆不亲,几十年没有踏过娘家大门一步”。

母亲还说:“两个舅舅比她小十多岁,七十年代下放到农村,也是前几年刚回城。大舅在一家工厂工作,外婆退休就让小舅顶职”。哥哥对母亲说的这些话不太留心,他从小在外公身边长大,童年的记忆中只有外公最亲近、最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