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野树林 (2)
水老鼠脸色沉重,站着沉思了一两分钟。然后,他重新进了屋,在腰间系上皮带,皮带里插进一对手枪,拿起了靠在大厅角落里的一根棍子,便出发了。他大步流星向野树林走去。他来到树林的外层,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树林。这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他向两边张望,想找出他朋友的踪迹。一张张顽皮的小脸从洞里露出,一见那勇敢的动物、手枪和攥在手上的那凶狠的棍子,马上便不见了。在他刚进来时清楚听见的哨音和脚步声也远去了、消失了,一切都极其安谧平静。他威风凛凛地穿过林子,来到最远的尽头,然后,拐向小径,径直横穿树林,努力搜寻。他大声地呼唤着,“鼹鼠!鼹鼠!鼹鼠!你在哪儿?是我,水老鼠!”水老鼠在树林里耐心地搜寻了一个多钟头,终于极其高兴地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叫喊,是鼹鼠的回应。他循着那声音钻进了越来越浓的黑暗,来到了一株老山毛榉树下。树身上有一个洞,一个微弱的声音正从那儿传出:“水老鼠,真是你吗?”
水老鼠钻进洞里,发现了鼹鼠。鼹鼠已经筋疲力尽,还在打着战。“啊,水老鼠!”鼹鼠叫道,“我好害怕呀,你想不到的!”
“啊,我很能理解,”水老鼠安慰他说,“你不该真到这儿来,鼹鼠!我说过不要独自来,我们住在河边的动物是很少独自到这里来的。即使非来不可,也至少得找个伴儿,那样做一般就不会有问题。而且,还要懂得许许多多的事。这些事我们懂,你目前还不懂。我指的是掌握能产生效果的口令、符号、话语和带在口袋里的植物,还要背诗句,练习一些特殊的技巧。这些东西虽然很容易就知道了,但你个子小,得先学会,否则就会遇上麻烦。当然,如果你是狗獾或是水獭,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勇敢的蛤蟆先生是不会在乎一个人到这儿来的,对吧?”鼹鼠追问。
“蛤蟆佬吗?”水老鼠很开心地笑着说,“他是不会单独到这儿来露脸的,哪怕给他整整一帽子金币他也不会来,蛤蟆不会。”
水老鼠那无忧无虑的笑声、大棒和那对闪亮的手枪使鼹鼠极为振奋。他停止了发抖,开始觉得胆子大了一些,也恢复了一些自己的本色。
“那么现在,”水老鼠立即说道,“我们的确需要鼓起劲儿来往家里走,趁现在还有点光。绝不能在这儿过夜,你知道。头一条就是太冷。”
“亲爱的水老鼠,”可怜的鼹鼠说,“我真是非常抱歉,我累得要死,真真正正是累坏了。要我回家,你必须让我先在这儿再休息一会儿,恢复恢复体力。”
“啊,那也行,”好脾气的水老鼠说,“那你就休息吧,反正天也差不多黑透了,再过一会儿反倒该有点月光。”
于是鼹鼠又往枯叶里使劲挤了挤,伸直了身子,马上就睡着了,尽管睡得不安稳。水老鼠这时为了温暖,也尽量把自己盖了起来,爪子上拿着手枪,耐心地躺着等候。
等到鼹鼠终于醒来,好了许多,差不多像平时那么清醒时,水老鼠说,“现在,我到外面去瞧一眼,看看是不是一切安静。然后我们就真要走了。”
他来到隐蔽处的出口把头伸了出去,这时鼹鼠听见他平静地自言自语说,“哎哟,哎哟,堆起来了!”
“堆起什么了,水老鼠?”鼹鼠问。
“堆起雪了,”水老鼠简单地回答,“下雪了,下得很大呢。”
鼹鼠走出洞靠到水老鼠身边往外一看,看见前不久还叫他非常畏惧的树林大变了样。让行路的人心惊胆战的洞、地坑、陷阱和别的东西在迅速地消失,一张晶莹剔透的仙毯覆盖了一切。仙毯太精美,叫人不好意思用粗野的脚踩上去。细细的雪花弥漫了天空,落在面颊上叫你轻微地疼。光线似乎从下往上照明,树上露出了一个一个的黑洞。
“哎呀,没有办法的事,”水老鼠仔细想了想说,“我们非出发碰碰运气不可了。最糟糕的是,我已经弄不清现在的地点。眼前这场雪似乎把一切都弄得大变样了。”
确实大变样了,鼹鼠简直认不出原来那个树林了。不过,他们仍然鼓起勇气走了出去。彼此紧紧挨着,选着似乎最有希望的路。他们装出一副百折不挠的快活形象,每一棵新树板着脸不出声对着他们时,他们都装出认出了老朋友的样子。当在千篇一律拒绝变化的白色天地和黑色树干之间看到了缺口、地洞和小路时,他们也都装出似曾相识的样子。
走了一两个小时(他们已无法估计时间了),他俩停下脚步,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喘着气,考虑着怎么办。他们已是既疲倦,又丧气,失去了希望,累得全身酸疼,摔得到处是伤——他们好几回掉进洞里,全身都湿透了。雪太深,让他们几乎拖不出他们的小爪子,而树又比任何时候都密,而且彼此之间难以区别了。树林似乎没有尾,也没有头,没有区别,而最糟糕的是:没有出路。
“我们在这儿不能待得太久,”水老鼠说,“我们得再冲刺一次,再做点儿努力。寒冷太可怕了,这是谁也受不了的。雪马上就会厚得让我们无法走出去。”他朝四面看了看,想了想。“听着,”他说,“这是我的想法:前面那边有个像小山谷的地方,那儿的地面不平,有很多山丘和小坡。我们就往那个山谷走,在那儿设法找个隐蔽的地方,岩洞呀,地洞呀,只要有干燥的地面,可以躲避风雪的都行。先在那儿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努力。因为我们俩已经累得要死了。还有,雪说不定可以停,也说不定会出现点儿其他情况。”
于是他们俩再次站起身,挣扎着往小山谷走,想在那儿找个岩洞,或是一个可以遮住旋卷的雪和猛烈的风的干燥角落。他们正在水老鼠所说的一个小山坡上搜寻,鼹鼠突然被绊住了,摔了一跤,“吱——”鼹鼠叫了一声,脸朝下趴倒在地上。
“啊,我的腿!”他叫道,“啊,我可怜的小腿!”他在雪地上坐了起来,用两只前爪抱住了腿。
“可怜的老鼹鼠!”水老鼠关切地叫道。“你今天似乎不太走运呢,是吧?我们来看看你的腿。没错,”他跪下来边检查着边说,“你的小腿是给划破的。等一下,我找出手巾给你包扎。”
“我一定是没注意绊在树枝或树桩上了,”鼹鼠痛苦地说,“啊,天呀!啊,天呀!”
“这显然是割破的,”水老鼠再次仔细检查了伤口说。“不是树枝或树桩弄的。看来像是被锋利的金属割的。这就奇怪了!”他深思了一会儿,检查了一下周围的丘陵和山坡。
“好了,别管它是咋弄的,”鼹鼠说,痛得语无伦次,“无论它是咋弄的,反正疼都是一样的。”
但是,水老鼠在用手巾包扎好他的爪子之后,已经离开他,在雪地上刨来刨去地忙开了。他四肢忙个不停,刨着,铲着,掏着,鼹鼠等得不耐烦了,不时地喊,“啊,水老鼠!”
水老鼠突然叫了起来,“哇!”然后,他在雪地里吃力地跳起了碎步舞。
“你找到什么啦,水老鼠?”鼹鼠问道,仍然抱着腿。
“你来看看。”快活的水老鼠继续跳着舞说。
鼹鼠一条腿跳着来到那里,仔细看了一眼。“啊,”他终于慢慢地说,“我看清楚了,这东西以前也见过的,见过很多次,普通玩意儿,我把它叫做:门刮子!哼,那又怎么样?干吗围着个门刮子跳碎步舞?”
“可是,你看出了它的意思吗?你这个笨蛋!”水老鼠不耐烦地叫喊起来。
“我当然知道它的意思,”鼹鼠回答,“意思很简单,有个非常粗心大意的人把他的门刮子忘在野树林里了,正好忘在了可以绊住别人脚的地点。我把这叫做不关心别人。我回家之后就要去投诉,找……不找这个就找那个去投诉。你看我投不投诉!”
“啊,亲爱的!亲爱的!”水老鼠叫道,“好了,别再争了,来掏吧!”他又干了起来,掏得雪花四处乱飞。
又刨了一会儿,他的辛苦取得了回报,一个很破烂的门口踏垫露了出来。
“你看,我怎么告诉你的?”水老鼠胜利地惊叫起来。
“绝对没有意义。”鼹鼠十分诚恳地回答。“好了,现在,”他接着说下去,“你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垃圾,用坏了,扔掉了的。我估计你还会非常高兴。你如果非跳不可的话,最好围着它去跳你那碎步舞,跳完了我们说不定还可以往前走,不再在垃圾堆上白费时间了。踏垫我们能吃吗?能盖着睡吗?能当雪橇坐回家吗?你这个啮齿动物,真气死人了!”
“你……真是……说……”激动的水老鼠叫了起来,“这踏垫就没有告诉你什么道理吗?”
“还真没有,水老鼠,”鼹鼠很不高兴地说,“我觉得我们这场闹剧已经够了。谁听见过踏垫告诉谁什么道理的?踏垫什么话都不会说,它本来就不是说话的东西。踏垫有自知之明。”
“现在,听我说,你,你这个糨糊脑袋的蠢货,”水老鼠回答,他真生气了,“千万不能再争辩了。一句话也别再说了。如果你今天晚上还想睡个干燥的觉、温暖的觉,你就得掏——掏,扒,挖,到处找,特别是在山坡的四面找,因为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水老鼠使劲向他们身边的一堵雪墙进攻,还用他的棍子到处探测,然后又不要命地挖。
鼹鼠也忙不迭地掏,更多的是为了顺着水老鼠,而不是为别的原因。因为他认为他的朋友脑袋出问题了。
苦干了大约十分钟,水老鼠的棍子尖触到了一个空响的东西。他用力地伸进一只爪子在里面摸索,然后叫鼹鼠来帮忙。两个家伙苦苦地掏,最后,劳动的结果完全显露出来了,呈现在大吃了一惊的鼹鼠面前——直到此刻他仍然不肯相信。
在一个雪堆的边上出现了一道结实的小门。小门漆成暗绿色,一根门铃铁丝挂在旁边。门口有个小小的铜牌,上面用方体大写字母整整齐齐地镌刻了几个字,就着月光可以看见:
狗獾先生
鼹鼠吃了一惊,大喜过望,一仰身子倒到了雪地上。“水老鼠!”他懊悔地叫开了,“你简直是个奇迹,真正的奇迹!你的确是。我现在全明白了!从我摔跤割破小腿的那一刻起,你就在你那聪明的头脑里一步一步地推理。你看了伤口,你那聪明绝顶的脑袋就对自己说:‘是门刮子割的!’然后你就干了起来,找出了那惹祸的门刮子!你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呢?没有,要是别的动物可能十分满意,可是你不。你的才智继续发挥,‘只需让我找出一个擦鞋垫,’你对自己说,‘我的理论就得到了证实!’当然,你就找到踏垫了。你太聪明了,我相信你想要找什么都是可以找到的。‘现在,’你又对自己说,‘那门就该在这儿,跟我亲眼见过的一样。别的事用不着做,可得把它找出来!’是的,我在书上读到过这种故事,可以前在真正的生活里却没有遇到过。你应该到你能受到充分赏识的地方去,在这儿跟我们这样的伙伴一起可是浪费了你的聪明。我要是有了你那脑袋呀,水老鼠……”
“可是,你并没有我这脑袋,”水老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看你是打算通宵坐在雪地上叽喳个没完吧?赶快起来,吊到你见到的那门铃绳上去!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地扯。我来打门!”
当水老鼠开始用棍子打门时,鼹鼠朝门铃绳跳了上去,抓住了它,吊住身子,两腿悬空。他们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