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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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狗獾先生 (1)

们俩耐心等候了似乎很长的时间,为了保持温暖,他们在雪地上跺着脚爪子。最后,他们听见了脚步声从屋里慢慢巴嗒着到了门口。鼹鼠对水老鼠说,“好像有人穿了踩塌了后跟的太大的毡鞋在走路呢。”鼹鼠真聪明,事实正是如此。

门闩弹开的声音传来,门开了几英寸,刚够露出一个长长的鼻子和一双眨巴着的惺忪睡眼。“下回再出这样的事,”一个不信任的声音粗鲁地说,“我可要大发脾气了。这回又是谁呀?这么深更半夜来惊动我,说呀。”

“哎呀,狗獾,”水老鼠叫了起来,“请让我们进来,是我,水老鼠,还有我的朋友鼹鼠。我们在雪地里迷路了。”

“什么,是水老鼠吗,亲爱的小宝贝!”狗獾惊叫起来,口气大不相同了。“快进来吧,你们俩都进来,马上。怎么啦,你们一定快冻死了!哎呀,真没有想到!在雪地里迷了路!而且是在野树林里,又在夜里这样的时刻。不过,你们快进来呀。”

两只动物急着进门,撞到了一起。他们听见门在身后关上时,心里很高兴,长舒了一口气。狗獾穿着一件长睡衣,便鞋后跟的确踩塌了,爪子上端了一个平蜡台。客人拉铃时他八成是正想上床。他低下头慈祥地望着他们,拍了拍他们的脑袋。“这样的晚上可不是小动物出门的时候呀,”他带着父爱的口气说,“我担心你俩又在淘什么气呢,水老鼠。但是,来吧,到厨房里来。厨房里有一炉再好不过的火,还有晚餐,什么都有。”

他捧着烛光,在前面拖着脚走。他们俩跟着,带了几分希望,用手肘碰了碰彼此。他们沿着一条阴暗的、老实说有几分破烂的长通道走去,进入了一个像中心大厅的地方,依稀可以看到还有些隧道般的通道也从这里分出去——神秘的、没有明显尽头的通道。但是,大厅也同样有几道门——结实的、看上去很舒适的橡木门。狗獾推开了一道门,他们立刻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被火光照耀的大厨房的光明与温暖之中。

用红砖铺成的地板已经破烂不堪,两个诱人的烟囱角落里夹着一个宽阔的壁炉,壁炉埋在墙壁里,丝毫不用担心有风。炉里燃的是木柴火,炉火两边面对面放了一对高背长靠椅,坐在这两把面对面的椅子上一定能使人感到浓浓的暖意。屋子正中有一张搁在架子上的原木长餐桌,两边摆着长凳。餐桌上残留着狗獾刚吃过的晚餐,简单,分量却很大。餐桌那头有一张扶手椅,推到了一边。屋子尽头橱柜里的架子上,一摞摞通体洁白的盘子在眨着眼。头顶的横梁上挂着一排排火腿、一捆捆干菜、一袋袋洋葱和一篮篮鸡蛋。这似乎是得胜归来的英雄们大摆庆功筵的地方;是疲倦的收割者几十人一排唱歌欢庆丰收的地方;也是三两个胃口清淡的朋友随意落座、舒适惬意地吃喝闲聊的地方。红彤彤的砖地板对着熏黑了的天花板微笑;坐了多年已经发亮的橡木靠背椅彼此交换着快乐的眼神;碗橱上的盘子对着架子上的罐子傻笑;欢乐的火光闪亮着,在一切东西上一视同仁地跳跃。

善心的狗獾把他们塞进了靠背椅,让他们坐下来烤火。又叫他们脱掉了湿衣湿靴,给他们拿来了睡衣和拖鞋,还亲自用温水给鼹鼠洗了小腿,用橡皮膏贴好伤口。这就使他们即使不是更漂亮,也已是焕然一新。他们受到温暖和光明的包围,终于暖和了,干燥了;疲倦的腿架到了面前,而杯盘的叮当声又在身后响起,引起他们的遐想。对于这两个被风雪追逼、目前已进了港湾得到安全的动物来说,刚被关在门外那没有路的严寒的野树林的情形,似乎已是很久远的事,他俩在那儿受到的折磨也成了半遗忘的梦。

到他们烤了个全身痛快之后,狗獾便请他们上了餐桌。他早忙忙碌碌为他们安排好了宵夜。他们俩原就饿坏了,但是真见了为他们摆出的晚餐时,反而似乎遇到了问题:不知道先对哪一样进攻为好,因为每样东西都是那么诱人。还有,他们没有吃的东西会不会殷勤地等他们来吃?好长的时间,谈话都无法进行,后来当他们开口说话时,又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而含糊不清。狗獾对这类事倒毫不在乎,也不注意手肘搁上了桌子,或是几张嘴同时说话。他不参加社交活动,所以有了这样的念头:这类事没有多大影响(当然,我们知道他错了,看法太狭隘。这类事其实很有影响,而要说明其中的道理很费时间)。他在餐桌主位的扶手椅上坐下,听他俩讲述自己的故事,只偶然严肃地点点头,对无论什么都好像不觉得意外或惊讶,也从来没有说过‘我早告诉过你不是’,或是‘我一向就那么说嘛’之类,也没有指出他们应该怎么办,或是不应该怎么做。鼹鼠对他产生了极为友好的印象。

等到晚餐终于真正结束,两位动物感到此刻舒适了、安全了时,他们对任何动物和任何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他们围着红彤彤的柴火余烬坐着,想到熬夜熬到这么晚,这么无拘无束,又吃得这么饱,这是多么快活的事。闲聊了几句一般的话题之后,狗獾诚恳地说,“那么现在,告诉我一些你们那里的新闻吧。蛤蟆佬过得怎么样?”

“唉,一天不如一天。”水老鼠沉痛地说,此刻坐在靠背椅上烤火、后腿翘得比脑袋还高的鼹鼠努力做出了应有的难过的样子。“就在上个礼拜还出了车祸,而且很严重。你看,他坚持要自己开车,而他又蹩脚得没有希望。他要是雇了个合适的、稳健的、受过良好训练的司机,给他优厚的工资,把一切交给他,原是可以过得不错的。可他偏不,他一味相信自己就是个天才司机,没有谁能教他任何东西,于是一切事情就随之而来了。”

“他搞了多少回了?”狗獾低沉地追问。

“你指的是车祸还是车?”水老鼠问,“啊,对,归根到底是一回事——对蛤蟆来说。这回是第七次了。前面几次——你知道他那个马车房吗?唉,堆满了——确实是堆到了天花板——汽车碎片,没有一个比你帽子大的!另外的六辆就是那么交代的——如果能算交代的话。”

“他进过三次医院,”鼹鼠插嘴说,“至于他不得不交的罚金嘛,想一想都吓人。”

“对,那只是麻烦的一部分,”水老鼠继续说。“蛤蟆有钱,我们都知道,可他并不是百万富翁。而他却的确是个坏司机,而且不把法律和秩序放在眼里。他早晚是两条路,不是撞死就是破产。狗獾,我们是他的朋友——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狗獾苦苦地想了一会儿。“现在,听我说!”他终于颇为严肃地说,“你们当然知道我现在是不行的。”

两个朋友同意了,很理解他的意思。按照动物社会的礼仪规范,冬天是休眠季节,动物不宜做任何吃力的、勇敢的,甚至中等强度的活动。一切动物都瞌睡了,有的索性就冬眠了。他们多少都要受到季节的支配,从白天晚上的苦活儿中退出来休息——干苦活儿的时候动物的每一块肌肉都受到过严厉的考验,精力消耗也太严重。

“那好极了!”狗獾说下去,“不过,等到真翻过年去,昼长夜短,大家过了半夜就会醒,会觉得躁动,想起床,想在天亮时(即使不是在天亮前)去做点什么了——你知道……”两只动物都严肃地点着头。他们理解!

“啊,到那时候,”狗獾继续说,“我们——就是说你、我和鼹鼠——我们就要把蛤蟆认真地管一管了。我们不容许任何胡闹,我们要让他清醒过来,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我们要把他改造成一个明智的蛤蟆。嗨,你似乎睡着了,耗子?”

“没有。”水老鼠一个激灵,醒了。

“吃完晚饭他已睡着过两三回了。”鼹鼠哈哈一笑说。他自己倒十分清醒,甚至有些活跃,尽管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那道理当然是:按天然的出身和教养说,鼹鼠是地下动物,狗獾居室的环境正好对了他的口味,叫他如鱼得水。而水老鼠每天晚上睡觉的屋子,却拿窗户对着和风拂拂的河面,他当然觉得这儿的空气不流通,感到气闷了。

“好了,我们该上床了。”狗獾说着站了起来,拿起了平蜡台,“你们俩跟我来。我带你们到住处去。明天早上睡个够,什么时候喜欢吃早饭再起来吃!”

他领着两只动物来到了一个长长的房间,既像寝室也像是阁楼。狗獾冬天的储备随处可见,占了一半的房间:大堆大堆的苹果、萝卜和山药蛋,一篮篮的核桃,和一瓶瓶的蜂蜜。可安放在余下的地板上的两张小白床看上去却柔软诱人,床上的单子虽然粗糙却很干净,而且有很好闻的熏衣草香。鼹鼠和水老鼠在30秒左右的时间里就满心欢喜地脱掉了外衣,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早晨两只疲倦的动物按照厚道的狗獾的指示,很晚才下楼吃早饭。他们看到厨房里燃着亮堂堂的炉火,两只年轻的刺猬坐在餐桌边的长凳上,正在捧着木碗吃燕麦粥。

他俩进门时两只刺猬放下勺子,站了起来,礼貌地低下了头。

“好的,坐下坐下,”水老鼠快活地说,“吃吧吃吧。两位小伙子是从哪里来的?在雪地里迷路了?我猜是。”

“是的,迷路了,先生,”年纪大一点儿的刺猬礼貌地说,“我和小比利,我们俩想找到上学的路——天气总是这样,妈妈却硬要我们上学——当然就迷路了,先生。比利很害怕,紧张地哭了,他年纪小,胆子也小。最后,我们偶然来到狗獾先生的后门,大着胆子敲了门。先生,因为狗獾先生是个心地善良的君子,这是谁都知道的……”

“我理解,”水老鼠切下几片腊肉说——这时鼹鼠把几个鸡蛋放进了盘子里。“外边的天气怎么样?你用不着老叫我‘先生’。”他补上一句。

“啊,坏极了,先生,雪厚得吓人,”刺猬说,“像你们这样的先生今天可不能出门。”

“狗獾先生到哪儿去了?”鼹鼠在炉火上煨着咖啡,问道。

“主人进书房去了,先生,”刺猬回答:“他说他今天早晨特别忙,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许打搅他。”

当然,这个解释在场的人完全能理解。前面已提到过,事实是,你一年得过六个月紧张和六个月大体想睡或实际睡着的生活。那么,后六个月来了客人或是有了工作,你总不能够老解释说想睡觉吧,这借口显得千篇一律。两只动物都很明白:狗獾饱餐了早饭之后已进了书房,在扶手椅上坐下,按这个季节的常规‘忙’去了——两条腿搭在另一张扶手椅上,脸上盖了一块红色的棉手帕。

前门门铃大声响了起来,水老鼠吃奶油土司弄得满是油腻,便打发较小刺猬比利去看是谁。大厅里传来频繁的跺脚声,比利很快回来了,后面是水獭。水獭扑上去拥抱了水老鼠,热情地大声招呼。

“出什么事了!”水老鼠满嘴食物地急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