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未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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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幻梦

轻柔的微雨声,打在细长的竹梢上,沙沙作响。

王生分明感觉到睡梦尚未完全清醒,头脑略微疼痛,但却有细腻的触感盈满怀抱。

朦胧的视线,让心中仿佛可以看得见君湖上,一点一点,散开的圈圈涟漪。

清晨,没有阳光,雨把一切润湿,书斋内潮湿而清冷。

王生终于发现,怀中拥抱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

他的恍惚一瞬间清醒,然后一瞬间又陷入迷惘,她紧紧地靠近他的胸膛,气息均匀,却又安静无声。

仿佛有一种刻意的力量,让他沉浸到无边无垠的宁静里。

亦如多年以前,青色的梅子,翠绿欲滴。

她的手怀抱着他的腰,他清楚地明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她们相依相偎,竟似熟知多年,或许,仅仅是他自己这么以为。

自以为是总是心安理得。

他听着细雨声,思绪穿过千山万水,故地的楼台,故地的江水,故地的空气,故地的桥,以及他发现的那个木筏。

木筏上花团锦簇,容颜倾城,她穿过了故地的江水,一路飘飘荡荡地找到他,来到他的脚下。

那一刻,他如重雷击。

下一秒,他泪如雨下。

他葬了她,每个夏季,她的坟头爬满了蒲公英,白色的招手离开的蒲公英。

美地轻盈而脆弱。

他怀中的女子早已经清醒,她紧紧地怀抱着他的腰,感受着他的心跳,胸膛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从来没有在一颗**十足的心脏面前如此恬静安然,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枝头,阳光温暖,枝条轻盈,没有忧愁,只有无尽飞上湛蓝天空的轻声鸣叫与嗓子里的欢乐,即便那时,不知何为欢乐。

她吃了三十四颗心脏,早已经嗜血如魔,此刻的清化仿佛一道细流,注进干涸的心脏,突然长出一颗青绿的小苗。

这样的改变,是孽的结束,还是罚的开始?

谁也没有问什么,到底什么造就了默契,然后该解释的东西在对方的眼神里变成了勿须赘言。

时光从来没有这么快过。

这期间,她没有吃心脏,却吃了他烧的鱼。

当然,她知道有时候,她多么渴望一颗心脏,那种渴望,简直让她痛不欲生。

她差点吃了他的心脏。

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她从没想过要跟着他,在那些寂寞渗入桌椅的影子的时刻,她悄悄抚摸过他镌刻着双生鱼的红木桌子,她用指肚一点点地感受过他清凉的蓝田玉笔杆,她坐在那张椅子上闭目,想着初见那晚,他提笔画的她。

她仔细地摊开那幅画。

“哼,那根本就不是我,是哪个木筏上死去的女子,她给了我她的美貌,却把所有本该属于我的位置,占地一干二净。”

她有一丝惊讶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也许不知道,每当她遏制住那种要吃他心脏的时候,她的爱就入木三分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那颗小鸟的柔弱心脏。

一刀一刀,一圈一圈地刻上心脏的年轮,爱的年轮,通彻心扉的裂痕。

她必须要去吃心脏了,她发觉她的控制力越来越弱,只怕下次控制不好,就吃了王生的心脏。

那将是多么可怕,当她从被魔鬼控制的嗜血中醒来,发现自己依赖地不想离开的胸膛,空空地袒露着,两肋骨的骨骼白地刺痛眼睛,心脏已经不知去向。

恐怕要疯了吧,一只小鸟的心脏,能承受多大的压力。

在一个万户捣衣声的月夜,她飞上青州城最高的绝恨楼,俯瞰烟火袅袅的城市,黑暗与光明,生机与蓬勃,多么美好,她的眼泪第二次流出。

她的心中照亮了灯火通明。

她吃了一家赌场老板的心脏,因为那颗心脏明亮地通红半个街道,闪烁的诱人光泽让她吞咽口水。

那是一个肥胖的带着玉扳指的中年男子,两只眼睛小的像豆子,他坐在飞蛾的影子萦绕的小房间内,数着他赚来的钱财,让多少人妻离子散的恶心钱财。

她从屋檐上飞掠进来,一口啄进他的心脏,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一大堆银票里。

那一刻,她突然注意到了灯火罩上徘徊的飞蛾,如此意志坚定,仿佛一个透明的灵魂,扑地一声飞进火烛,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她走过去,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微微照亮那灯罩,她倾国倾城的双眸里倒影着已然死去的飞蛾,或者说,一只烧焦了的尸体。

灯芯冒出一缕青烟,盈盈飞上半空,被月色透明成雨雾,似乎化成了飞蛾。

她抬起的眼里,缭绕着震惊和钦佩,惋惜和赞叹。

究竟是愚蠢,还是痴情?

她化成鸟雀,飞到最高的绝恨楼,她定定地站在那里,然后化成了成鱼落雁的女子。

轻盈的衣丝,揉碎在风里,夜色清凉。

浑圆的月盘将她罩进一盏巨大的灯里,她静静地看着辉煌起伏的昌盛青州,像一只对面前迷惑不解的鸟。

直到所有的灯火熄灭,直到大地陷入寂寞的黑暗,直到掌心里剩下清冷的风,直到什么也没有,心里空地像一个喝光酒的坛子。

然后,她抱着那个空空的坛子,一路飞回那个寂寞的竹林,那个孤单的书斋。

夜里,她抱着被子,睡眠轻地像眼泪。

吃了多少人的心脏,可有谁的心脏,像自己这般寂寞相随。

是不是因为和他在一起,所以自己变的更加寂寞,连夜都咔嚓咔嚓地被咀嚼成碎片。

她胸膛里,那个空空的坛子里,回荡着空空的声音,起伏喧嚣,隐隐藏藏。

第二天,当她从背后紧紧地抱住王生时,她突然明白过来,飞蛾,只不过为了那一瞬的灼热心脏的温暖。

她的瞳孔里倒影着竹林的清脆画面。

她知道,他的心里,有一个位置,始终住着另一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决不允许,她知道那可能是飞蛾扑火般的滚烫愚蠢。

“生郎,你还记得你读给我的那首诗吗?”

“记得”王生的奇怪,从心底冒出灰白的泡沫,有什么不知该怎么形容的东西,正在发生。

“那么,你怎么能连我也认不出。”

她的胸腔里灼热似火,但面庞镇定地犹如一个梦。

多年以前,多年以后,又重新从王生脑海里豁然亮起的梦。

“如烟,不可能,你,我明明,你不是。”

“你当然看不出来,生郎,坐下来,烛火正红,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