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子香
“如烟”，那女子站在书斋的屋檐下，低吟着王生在雨中喊出的名字，她久久地看着那站在雨中淋着雨水的男子，嘴唇紧闭，眉间雪白，仿佛看到那个如烟般消散的女子。
半晌，她才呢喃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她不解，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走到这里来。
她满脸好奇和疑惑地看着王生的时候，王生居然晕倒了。
她没有丝毫埋怨地将王生拖进屋里，放在床榻之上，一个男子，就算骨瘦如柴，也不该这么轻易地就被一个弱女子拖回床榻。
她将书桌旁的椅子拉过来，坐在上面，一只手托着香腮，左看，右看，不安分地看着眉宇纠结在一起的王生。
她很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但她更想要那颗跳动着的心。
它伤痕累累，落魄疲惫，仿佛找不到归路。
人生半世，它寂寞孤独太久，散发着清冷的颜色。
但它确实与众不同，对她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她恨不得想一下子扑过去，将它拿出来，然后大快朵颐。
它好像不喜欢被自己吃呢？
为什么一副遗憾重重，不甘心的样子？
“可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她轻轻地走过去，像一个小家碧玉，莲步微移，却又小心翼翼，小脸上透露着美味大餐般的意味，馋涎欲滴地添了添嘴巴。
谁也不会来这里阻止她的行动。
王生似乎注定要在此丧命。
因为，这个女子，是一只偷吃人心的五色雀鸟。
那天，当漫天的暴风雨呼啸过小镇的树林，她孤单地躲在树丛里，翅膀受了伤，她圆圆的小眼睛在双眼皮的下面，颤巍巍地盯着树林空隙间割地四分五裂的天空。
她应该不懂什么叫恐惧，即使恐惧属于一只鸟，心未免也不知道它叫什么。
就在她趋吉避凶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一亮。
豁然一亮。
瞪着的双目似乎都瞎了。
许久醒来的时候，她肚子很饿，可是当看见那些爬在叶子上的虫子，她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一只鸟居然恶心虫子。
她饿着肚子看到那个樵夫的时候，居然看到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似乎有种强烈的吸引力，吸引着她要吃它。
她怎么有这个胆子？
那个樵夫在劈柴的时候，曾一斧子劈伤了她的翅膀。
那种痛，通彻心扉。
但强烈的**，就像公鸡不要命地相斗。
她居然飞下去，从后面一口啄进他的后背，将那颗心脏血淋淋地衔了出来。
她看到那个樵夫抓着斧子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向她面目狰狞地砍下来。
她吓呆了，衔着心脏呆立在当地。
樵夫倒在他的旁边，然后一动不动，嗓子里只有出的气，他的后背上，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里面喷射出鲜血，全部溅到她的身上。
全身都浴血其中。
宛如火焰灼烧，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愣到天黑。
直到天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才微微地一动圆圆的小眼珠，向后退了两步，倒了下去，嘴里衔着冻冰的樵夫的心脏。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星空，听着虫子们的鸣叫，有辉煌的流星飞过天宇。
漫长的美好，美好的漫长。
她一点点地将心脏咀嚼掉，又冰又冷的心脏，凝固的血液，融化在嗓子里，腥咸。
她那一刻有了眼泪，不知为什么要哭，是因为得到了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心脏，还是因为报复了那个曾经砍伤自己翅膀，招来野狗追逐，让她生命狼狈不堪的人。
也许，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眼泪。
眼泪，恐怕只有人才能明白。
她同样吃了樵夫妻子和樵夫儿子的心脏。
夜阑的灯火下，樵夫的妻子等着他的丈夫，她怎么也想不到，厄运就是这么突然降临的，山麓下唯一的人间烟火在消耗殆尽后，终于寂寞于黑暗。
她终于在一点点的惊喜中，明白自己成了妖，一个吞吃人心的五色雀妖。
可是，一个有了人感情的妖，知道了痛苦，知道了悲伤，知道了落魄。
渐渐地，就知道了寂寞，知道了孤独。
但寂寞，孤独，空荡荡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
她站在水边，汲水的时候，看到那个鸟雀般的模样，竟觉得异常的奇怪。
她是这个样子吗？本该是这样吗？
那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陷入长久的睡眠，被装在木筏上，随风飘入那湘江的山山水水里。
她飞在木筏头，静静地打量着那个女子，那女子的心脏已经死了。
她不吃冰冷的死了的心脏，容易让她想起那个浴血其中的恐惧，想起那张狰狞面目。
这张木筏上花团锦簇，被柔风拂动着，在水中央，飘过了黑夜与白昼。
浓雾，很大的浓雾，浓的让她的心有一丝丝的惶然。
她在雾中看到了那个魔鬼。
魔鬼是个老妇人，太老了，老的牙齿掉光，老妇人用一种咒语将一个死去女子的人皮生生剥下，然后用发颤的手指描绘，最后那女子的皮竟然被穿在了老妇人的身上。
她的嗓子眼有一种卡住的窒息。
她不想让眼前的女子这样惨遭凌辱，于是她趁魔鬼不满意地打量新换的皮时，从背后将魔鬼的心脏啄走。
那老妇人死了。
居然是一只丑陋的大青蛙，翻开了肚子，躺在船上。
她将那咒语记在心里，可是奇怪的是，当她念咒语的时候，自己居然突然变化，身体变大，羽毛一点点的消失，竟化成了眼前的女子。
和躺在木筏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她将她的耳坠摘下来，戴在自己耳朵上。
小船悠悠荡荡地飘着，她在船头静静看着水里的女子，如山如画。
就这样，飘了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
当浓雾散开的时候，清晨的夕阳正染红天空。
流浪多久，她不知道，可是吃了十三颗人心。
人心的**，让她无法拒绝。
她在树林里迷了路，可笑，一只鸟居然会在树林里迷路。
然后的然后，在雨中，朦胧的雨中，她看到了王生。
现在，王生就躺在她的面前。
一颗热乎乎的心脏正在砰砰地跳动。
她伸出手，探到他的肚腹上方。
咔－－－咔—
她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王生看着她，将她一把抱在怀里，王生的眼泪流在她的脸上。
“不要离开我，如烟，不要。”
他世界的寂寞，好像跟自己空荡荡的东西一样。
深入脊髓的寂寞。
灯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
天灰地暗，雨声寂寂，没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