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唐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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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砚底藏锋,市井悲鸿

韩熙载懵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煜会单独拉他去开会。

平日里就与陈觉等人就不太对付,莫非这位太子是想趁机打压他?

念头一转,他也不说话,只是忐忑的跟在李从嘉身后。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主角便是他,在李煜最初即位的那几年里干的倒还颇为不错。

后来干着干着人就飘了,将重心放在了生活享乐上。

李从嘉自顾自的走在前面,韩熙载为人孤傲,又是个大喇叭,猜忌心也不是一般的重。

这种人就应该早点笼络。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懒得去牵线搭桥,倒不如直言直语来得痛快。

没过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李从嘉的“大本营”。

韩熙载心中越发困惑,抬头看了李煜一眼,来这地方就为了赏一下堂纸?

品不出其中意味,他硬着头皮跟着李煜走了进去。

“少监请喝茶。”

澄心堂的青瓷冰纹盏盛着宣州紫笋,李从嘉以茶筅轻搅浮沫,涟漪勾出轮廓。

不是赏纸,恁得又喝上茶了?

韩熙载脸色大变,盯着茶盏迟疑了片刻。

为求自保,他已经放弃了弹劾陈觉。怎么,现在却是半点余地都不给他留吗?

韩熙载只恨自己与新天子关系尚浅。

李从嘉看着他不饮茶,也是想到缘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少监这《止戈赋》起得妙——'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他忽然将茶汤泼向悬壁的江淮舆图,水痕漫过采石矶,“可惜冯相读不懂弦外之音。”

韩熙载立刻跪倒在地,头也不抬的回话道:“下官冲撞陈枢密,实在是无心之举,一切都是为了替国主分忧。”

倒也算得上机灵,知道把李璟扯进来。这样就算李从嘉有杀他的想法也会不得不考虑一下自己老爹的面子。

是个聪明人!

韩熙载的竹笏在膝上微颤。

那篇焚毁的赋文残稿中“止戈为武”四字仿佛成为了他的催命符。

更漏如常滴着,李从嘉心中一晒,对于韩这种孤傲的官员来说,适当提点一下总不会错。

放在前世来看,他们图书馆馆长没少让他做杂活。职场就是这样,大鱼吃小鱼。

好不容易做条大鱼,当然要好好体验一下这种感受。

但是做的也不能太过了。

只要让韩熙载心有余悸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少监可知这澄心堂纸的妙处?“

他引韩熙载至灯前,将密件覆于灯罩。

纸纹渐显江防图,冯党别院的位置竟标着契丹狼旗。

“墨迹可焚,水纹难消。“烛火摇曳间,重瞳如渊。

终于是切入正题了……韩熙载起身,凑上前看。

不看不得了,一看便是让他寒毛直竖。

韩熙载的幞头已被冷汗浸透。他突然明白太子白日为何替冯党开脱——这叠浸过明矾的茶税案卷,分明是钓尽江淮贪狼的香饵。

原来这位太子早就抓住了陈觉的把柄。

“我需要把刀。“

李从嘉突然将密件投入火盆,“既能裁纸,又不伤执刀人。”

火焰吞没纸片时,韩熙载看着灰烬,陷入了沉思。

话已至此,他没有任何理由再保持沉默。

“臣愿意做殿下手中的刀!”

韩熙载重重叩首,起身时袖中已多了一卷《茶经》,书页间夹着江南门生的血书。

纵使廊外细雨再怎样打湿他后背,却也浇不灭胸腔里燃起的火——三年前那场未尽的茶税案,终要见天光。

他这般举动也是尽受李煜眼底,为了压制陈觉与冯廷巳,他只能提早将韩熙载推到幕前。

也好,提前培养一下与这位顾命大臣的感情。

过了好一会儿,李从嘉方才开口说道:

“韩少监所举甚合我意,往后之事便多加麻烦了。”

………………

李从嘉有些乏了,穿越到古代倒也并不见得是多大的好事。

其实能够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所以他打算在金陵街头逛一下。

南唐偏安江南,虽有短暂的繁荣,但始终面临着北方政权的威胁,在这种局势下,南唐市井在繁华中带有一丝偏安的闲适与忧虑。

人们在享受生活的同时,也隐隐有着对未来的不安。

大周后的帷帽轻纱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烧槽琵琶的穗子。

李从嘉则是扮作茶商,余光瞥见娥皇佩戴的发簪——她坚持要戴这件“首饰“。

西市喧嚣扑面而来。

胡商牵骆驼挤过粮铺,蹄铁踏碎的黍粒被流民哄抢。

不同于往后的市井风情,南唐市井更像是在为达官贵人服务。

李从嘉的现代记忆在刺痛:汴大历史系课堂上的“开元盛世“,此刻却是面黄肌瘦的妇人在捡拾酒肆泔水。

想来盛唐的百姓生活都是被灌蜜了一般幸福。

李从嘉心中郁结,南唐非大唐,几时才能实现国泰民安?

“殿下看这蜀锦。“

娥皇忽然驻足,指尖拂过布匹却蘸起层灰,“说是新缎,经线却已霉了三成。“她小手轻挑,扯出内里絮着的碎麻。

李从嘉更加心烦,转眼看向一旁的掌柜。

只见掌柜瘫跪在地,怀中跌出军需文书。

李从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文书上记载的“精甲三千副“,实际竟是絮纸充填的劣甲。

多余的资金自然是落在了个别官员手中。

这场景他在徐铉奏本里读过百遍,不及亲眼见流民孩童用破甲当被褥刺目。

一旁茶寮里老丈的哭诉混着苦丁茶的涩:“小女被税吏掳去抵茶捐…“

金陵城中尚且如此,更不用论其余州郡。

李从嘉捏碎茶盏,瓷片扎入掌心。

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反倒是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从下至上涌入他的胸膛。

凡是种种皆在点醒他变革迫在眉睫……

返程途中,马车忽然急停。

李从嘉掀帘看见饿殍横街,妇人口对口哺喂婴孩的却是泥水。

这场景击碎了他作为现代学者的理性,汴大图书馆里的《南唐经济考》化作了腐臭的现实。

浸血的田契,纸上的每个血指印,都能化作斩向朱门的铡刀。

陈觉与冯廷巳这两只蠹虫看来是要早日处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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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宣州紫笋茶为唐代贡品,《茶经》载“紫者上,笋者上“。(卷三)

②:南唐军需贪腐案见《南唐书》“甲胄絮纸,刀戟裹帛“

③:南唐钱制“一缗千文“,三百贯相当于刺史半年俸禄。

④:南唐土地兼并严重,《江南地券集》载“保大年间,冯氏占田逾万顷“。(卷五)

⑤:陈觉,扬州海陵人,(?—959年)

烈祖以东海王辅吴,作礼贤院,聚图书万卷及琴奕戏之具,以延四方贤士。

宋齐丘的门客,曾参与与后周的紫金山之战,大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