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注定的对手
“那你又如何肯定是陛下自导自演呢？”
“还是看利益。”杨慎认真道：“因为这件事的发生，最不可能的幕后主使就是陛下，所以才更有可能是陛下！”
“这件事发生了，陛下接管了五军都督府，顺理成章、轻而易举的把军权收入彀中。”
“这件事发生了，内阁，太后、人人自危，陷入了无穷尽的自证。而陛下甚至连构陷都不需要，他可以引而不发，也可以借题发挥，进退都在于他一念之间。”
“而陛下所需要付出的，只是一座他再也用不到的兴王府罢了。”
杨廷和倒吸了口冷气，有些事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也就明了了。
杨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杨廷和也不是傻子，自然能见微知著，进而推断出嘉靖的真实目的。
还是礼仪之争，还是权力之争！
“陛下的城府真是太深了，他甚至早就算好了时间，赶在消息传过来之前，先一步下旨允许所有人议论继统还是继嗣的问题，摆出一个虚心纳谏的姿态，更加让人不怀疑他。”
“甚至在消息传来的时候，还会因为这件事，对陛下产生怜悯与愧疚。不明真相的人会觉得，陛下已经如此通情达理，允许天下人议论，然而却仍被迫害，如此民意将会彻底倒向他。”
“不，早在他向太后妥协，恳求太后允许兴王妃入宫的时候，这个局就已经布下了。”
“父亲，还要更早。”杨慎再一次撕碎了杨廷和的幻想，把真实推在他的眼前：“在毛尚书暗示陛下以太子之礼入宫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决定这样做了，他只是在等时机。”
“那么早？”杨廷和瞠目结舌：“不至于吧？”
“父亲，我们一再小看了这位年轻的新皇。”杨慎一语道破天机：“他在意的是为君者的颜面，君主怎能被臣子所控呢？”
“他要的是乾纲独断，要的是万民景从。他和先皇一样，要的不是致君尧舜的能臣，他要的是服从他意志的臣民！”
“这……”杨廷和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怕什么来什么，这岂不是第二个正德皇帝么？
“父亲也不必如此担心。”这时杨慎却笑了，道：“我倒是觉得，陛下比先皇要强多了。至少先皇十五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而陛下却能做到审时度势，拿捏人心，把阴谋玩成阳谋，有这个本事，不怕他没有分寸。”
“只是父亲限制皇权的想法，怕是实现不了了。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怕臣子跟他对着干，他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来应对。”
杨廷和默然，他尝试着问自己的内心，限制皇权，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
是真的想为江山社稷好，还是想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
忽然，周身清气刹那浑浊，竟是文心摇动，不能分辨了。
杨慎赶忙按住杨廷和的后心，度自己的清气过去帮其稳住心神，过了一会儿，杨廷和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澈，他才把手挪开。
“用修，我是不是老了？”
“父亲过于忧虑了。”杨慎安慰道：“所谓天命有归，能有这样智谋超群的天子，实乃大明之福。父亲身为首辅，同样身系天下，若上天认为父亲不足以担任宰辅之职，会给予警示的，到时候急流勇退即可，没到那时候，犯不着过于忧愁。”
“那你呢？”杨廷和看着持重的儿子，拉着他的手，叹道：“那个时候，你会入阁吗？”
“父亲，我入阁与否，并不重要。如果父亲以此为执念，怕是会越错越多了。”
杨廷和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趋于偏激了，但身为一个人，一个父亲，谁又能做到完全的无私呢？
“去休息吧，为父要读一读书，洗涤一下文心文胆。”
“父亲早点休息，孩儿告退了。”
杨慎退出书房，轻轻关上了门，转头看向漫天星斗，帝星耀然于空，竟隐隐可与月争辉，不再是几日前的闪烁之相了。
“我大明，又遇强主了。”
杨慎博学，经史子集，医术占卜他都精通，否则也不会有“天人感应”的能力，但此时这份能力带给他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压抑。
他知道这不是好征兆。
父亲文心混乱，文胆不振，此时想要限制皇权更多的不是为公，而是为私。
而杨慎是不可能反对自己的父亲的，所以这份压抑感连带着就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是孱弱的皇帝，他或许还会想着尝试一下，但偏偏遇到这么一个心计、手腕、魄力都罕见的帝王，都不用占卜，他就知道，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输。
“还有那个人——”杨慎看向泰和茶楼的方向，此时他已经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来自何人了。
“王守仁！”
忽然，一股气息袭来，是王守仁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隔空看了过来。
俩人胸口同时憋闷了一下，纷纷收回目光，咳嗽了一声，各自离去了。
乾清宫。
嘉靖回来的时候，郭勋已经在门口跪了很久了。饶是黄锦告诉他嘉靖在睡觉，让他不必跪着，他也不肯起来，非得跪到嘉靖醒来不可。
“武定侯，陛下醒了，叫你进去呢。”
“谢陛下。”郭勋起身，但因为跪了太久，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黄锦在旁边瞧着，心里却在琢磨他这个举动几分真假。要知道武定侯武将世家，再怎么读书老本行也没忘，跪一会儿就站不住了？反正他是不信。
但不管信不信，样子是做足了，黄锦也不戳穿，伸手扶着他，笑呵呵地迎了进去。
“陛下，武定侯一直守在宫门口，跪得都站不稳了，如此忠心之人，真是难能可贵啊。”刚到嘉靖跟前，黄锦就捧了一句，郭勋立刻投来感激的目光。
他想上位，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是绕不过去的，就这一句话，回头孝敬是少不了了。
“武定侯，朕记得你。”嘉靖眼眶发红，声音嘶哑，显然是哭过的：“你肯定也没用膳吧，朕也还没进食。黄锦，赐座，朕要与武定侯一起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