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岛秋痕

她是个岛，名岱山，四周有一碧的海水，可是绕着她的岛屿，有飘如荷蕖，有环如玉带，浮动在水面。大海是看不见边的，然而在这岛上，望海却如一个湖，但比湖又多着一层神秘感，她是大海中的湖，湖之外又是海，“大中有小，小中见大”。我有些糊涂了，因为这样空灵飘忽，从来就叫她为蓬莱佛国。

清晨，太阳从海上出来，黑乌乌的山，红彤彤的光，亮晶晶的海水，交织成一幅沉郁的朝暾画本。凭栏遐思，怀天外之风云，离上海一夜的我，仿佛受了一次宗教的洗礼，不能说看破红尘，至少淡泊一点了。信口吟成小诗一首（调寄《浣溪沙》）：“出世无心尘网身，缘何故作不群行，幻景当前假亦真。倦眼看山山入海，孤帆随影影随人，凭栏谁共听潮声。”船靠了岸，我们直接入山，蜿蜒的山径，人在松林中慢行，渐渐离海远了，身上有些湿润，这是朝雾清净的山气，换了都市的尘氛，多恬适啊！山上的慈云庵，隐藏在千松万竹之中，俯视着似湖的海，像一面镜子，照出世间的善恶，消除一切的邪思。宗教建筑的选址是值得研究的，四年前我曾来此，地方上要将庵拆去造宾馆，我说宾馆造成，景点被占，少数的住宾馆者占了大多数人的旅游点，而且这庵还没有破坏，为什么拆除呢？拆掉，游客没有了，宾馆呢，孤单单地远立山顶，恐怕客人也会裹足吧！我们拆寺造宾馆已有长久历史了，西湖的多少宾馆成为禁区，也都是典型实例吧！我提出要封山，修慈云庵，将宾馆另安排地址。这次旧地重游，地方上很感激我当时的建议。如今满山满谷的松竹茶林，慈云庵旅游与朝山的人数年年增加，收入亦很可观，而宾馆呢，地位不错，建筑物能与慈云庵协调，各占形势，两全其美，所以当年一句话，如今邀我来小住几天。归来后，屐痕处处，欲去还留。最难忘慈云庵殿前月台上的清晨品茗，与老僧对坐长谈，薄云掠过我的脚底，松涛吹过我的鬓边。那山鸟的清歌，婉转怡人，空阶岑寂添此一曲，有些《牡丹亭》曲中“梦回莺啭”的情绪，人生的梦，几时被莺唤醒呢？我有些怅然。与老僧的对话中我想得很多。庵前有一块岩壁，方丈悟道法师嘱为题字，我欣然书“梵谷清音”四字，同行的谷音见了说很是得体，这幽谷里有经声、鸟声、风声、山声、潮声，将宗教的意境与自然的意境都点出来了。题字要能起文以兴游的作用。留此墨痕，也许是佛家所谓“缘”吧！

夜凉如水，松影移窗，有秋意了。宋人词中说，“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秋予人的感触，要比春复杂多了，尤其我们早过了中年的人，阅世多矣，各人有着各人的秋意。我真高兴，今年初次惊秋，在这里遇着的要比在城市中美得多了。城市的秋意是在服装上感到的，这里的秋意是从大自然变态中体会的。一个人久住城市，似乎只知道物质、人为的种种享受，缺少点天趣。坐在咖啡馆中，在五光十色、令人目眩的电光中，谁也不能理解这山林野逸之情。平静如大海，隐约的岛屿，渺小得看不清的鸥鸟，这一切只能在海岛上的山间才能享受到。岱岛的秋天，正如一条条白练，纯洁极了，她任你在上面描最美的图画、写最动人的篇章，她是永远迷恋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