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开大会
吃过晚饭,天已落黑。
望着外面浓重的夜色,王红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含蓄道:“世钧呐,等下你到了大队院,让人家说两句就说两句,可不要乱发脾气。
毕竟,是咱有错在先嘛。
那郭明月也不是单单针对你,队里的知青都让她训一遍了。
批评就批评,反正又不会掉块肉,咱以后改就是了。但你要记着,晚上去开会的都是大队干部和光棍儿人,咱可惹不起,别跟人家犟嘴。”
见两口子盯着自己,满脸担忧,王世钧怎么会不知道他们都是为自己好。
估计是怕他愣头青,仗着自己是从首都来的,心高气傲,再当众跟人家闹起来。将来被人家记恨上,生活中给他穿小鞋。
王世钧连忙笑着应承下来。
如果他真的是一位才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被人家当众训斥面子上肯定会挂不住,可前世都是个活了一辈子的老登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在这种小事上,荣辱不惊还是做得到的。
安慰了两口子几句,王世钧就出了院门,摸黑往村东头走去。
小王庄地势偏僻,还未通电,一路上乌漆嘛黑的,只能看到各家各户如豆的灯火。
遇上个蒸馒头的,吃饭晚,这个点儿还在啪嗒啪嗒拉着风箱,灶膛里呼呼乱窜的火苗子倒是十分显眼。
愈发衬托出夜的静谧。
不知怎的,这个年月,山村里明明连路灯都没有,却总让人觉得很安心。
王世钧走进大队院,视线骤然变得明亮。
倒不是电灯泡,而是生产队里仅有的两盏电石灯。
这玩意儿是依靠一种名叫碳化钙的灰褐色固体块燃烧的。过程中会释放出乙炔,臭烘烘的十分不好闻,而且还不稳定,有很多缺点。
可即便如此,在时下的老百姓眼里都是件稀罕物。
也就是开大会这种场合,才会用上。
王世钧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影影绰绰,已经坐满了人。
由于是一个生产队的,彼此之间都认识,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可当王世钧走进去,屋内却静了一瞬,不少人都好奇的望向他,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大家伙儿都知道队里来了一位新知青,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讲道理是要招呼一下的;可又听说这知青到生产队的头一天就旷工,还把郭明月同志给气得不轻,这是特意叫他来接受批评教育的。
众人就有点不好跟他表现得太过亲热,只是望着他笑。
没人搭理自己,王世钧正好落得清净,就踅摸个人少的角落,悄悄挤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大队长王西山迟迟没有来,屋子里乱哄哄的。尤其是几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估计是生产队里的劳动标兵,正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什么,声音越来越高。
到最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是看着他们争辩。
那几人注意到大家伙儿的目光,也不怯场,甚至还站起身道:
“同志们,咱们小王庄让人笑话不是一天两天了,全公社都知道咱们穷!村里的小伙子眼瞅着到了岁数,却连个说媒的都没有。人家外生产队的大姑娘一听,小王庄的,当场就开始甩脸子了!都嫌弃咱穷,不愿意嫁过来呀!”
“没错!不说外村人,咱们自己就不嫌弃自己吗?可耕地太少,土壤还贫瘠,忙活一季打不了几斤粮食,一年到头饿肚子!家里的老人孩子眼巴巴的看着,咱自己就不心慌?”
“所以说,我觉得开荒苇子地的议案很不错!那里虽然是一片河滩,临近白河,每次到了雨季会涨水,年年被淹。正因为如此,老少爷们儿就产生了固有印象,觉得那里种不成庄稼。可咱们仔细研究之后才发现,白河每年涨水都到七八月份了,而小麦的收获季节是农历五六月份,咱们完全可以见缝插针,趁着秋冬季的枯水期把麦子耩上,再在雨季到来之前抢收!这样一来,咱们至少能收一茬庄稼!”
“说的不错!外村的龟孙儿总是笑话咱们穷,咱们就不能争口气?大家伙儿抢在春耕之前把那片芦苇荡开垦出来,吃点苦就吃点苦,受点累就受点累!起码能让老婆孩子不饿肚子,起码让人家知道咱们小王庄的老少爷们儿是有骨气的!”
……
气氛十分热烈。
一群朴实的农民围在一起,充满干劲的讨论着接下来的农事,一双双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
恍惚间,仿佛把人带入到了火红年代的电影里。
连王世钧都听得异常专注,沉浸在那战天斗地的火热氛围中。
“王世钧!”
哪知道,正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王世钧回过神儿,才发现大队长王西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大会堂门口了,手里夹着一根烟卷,正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们议论。
或许是受到了他的指使,郭明月站起身来,脆生生喊了一句。
见大家伙儿都安静下来,她才来到台前,正色道:“耽误诸位一点时间,我有点事需要说一下。
王世钧同志,请你站起来。”
屋子里响起一阵轻笑,所有人都知道,正戏来了。
这郭明月年纪不大,又是刚嫁到村里的小媳妇儿,却是个非常干练的人,爱憎分明,谁要是惹到了她,不辩出个子丑寅卯来,她决不罢休。
这新来的知青也是倒霉催的,一天之内气了她两次,不是自个儿找罪受吗?
大家伙儿一副看笑话的表情,看着角落里那位个子挺高的年轻知青缓缓站起身来。
“首先,向大家伙儿介绍一下,他就是刚插队到咱们小王庄的知青——王世钧,从首都来的。”
郭明月板着俏脸儿,着重强调了下他的籍贯,而后才气鼓鼓道:“就是他,到生产队第一天,就旷工!
不但旷工,还言而无信,中午向我许诺下午一定去田里报到,可转眼就找不到他人了。临近天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竟然一个人到山里遛弯去了!
王世钧同志,你真够清闲的呀!”
这小媳妇儿长得十分板正,五官精致,气质圆润,明眸善睐。训人的时候声音清脆,气呼呼的表情惟妙惟肖,跟谁家大姑娘撒娇似的。
偏偏王世钧挺大个个子,站在她跟前几乎高出一头,却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
瞅得大家伙儿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王世钧是个刚直的性子,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做错了事要认,挨骂要立正,挨打要站稳。
别说一个小媳妇儿当众数落他,即便将其视若仇敌的许婉清,他不也主动调到这穷山沟里,弥补自己从前的过失了吗?
郭明月训了一通,见他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以为他惫懒的性子犯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心里不由燃起一股无名火,咬了咬牙道:“王世钧同志,你知道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