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赤心寻卷
斩尘台，门楼下。
“此卷，名为九阴寒窟图。”
孤鸿悲举起手中的卷轴，随着两只手指一松，卷轴向下滚动展开。
玄铁锻造的轴杆骤然渗出森森白气，图卷内的渊口可以瞧见底下碧蓝，让离得近的二十四名弟子不由得瞳孔一缩。
陆影只感觉如同探入万年冰窟，颞区穴位突突跳动，卷轴似活物挣脱桎梏，就要将他抽入其中。
孤鸿悲冷哼一声，空气嗡鸣。
不是剑吟，倒像是千万根琴弦被北风扯断时的震颤。
嗡鸣荡去了陆影心头那抹诡异的感觉，在他回神之际，发现在场多数人也如获大赦，胸腹张弛，心有余悸。
“需三人成组，女修为首。敕令为首者先择人，被选者可再择一人……”
孤鸿悲提手将卷轴卷起，将目光收回，“半柱香，待选好组内成员，再议考题。”
陆影听得出，考核其实已经开始。
所谓有关“心性”的考题，在场有二十四人，可女修仅有七人，那无论如何也有三人不能成组。
这不就是要大伙卷起来吗？
“孤鸿前辈，我们仅有七名女修，若女修为首，该如何成组？”沐巧曼也意识到人数状况，便礼貌地出言询问。
孤鸿悲拂过白须，似是早有预料般吐出四个字：“可为七组。”
如此说来，备选者们倒不愚钝，都明白了有三人会立刻出局，若是现在出局，那熬过的第一关，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各位在片刻安静过后，便都开始交流起来。
或者说，卷起来。
“这位仙子，在下李寻欢，练气期第五层，是芸医馆的杂役弟子，身无长物，略懂药理，愿为仙子效劳。”
一男修书生模样，朴素青衫带有银线绣纹，躬身时可见束发的骨簪有细小裂痕，不饰珠宝，倒也瞧着清秀。
最惹眼的是他腰间晃荡的灰布药囊，小截玉笛从袋口支棱而出。
白芷若懵了。
她脸颊烧得火辣，浮想联翩起来，明明有七个女修，为什么偏偏选我？他有什么图谋？！
陆影也一愣。
在他眼中，白芷若应该是常有人殷勤献礼的美女，竟然会因为李寻欢这般正直的言语弄得俏脸绯红……
这人不会以为李寻欢在跟她表白吧？
虽然这李寻欢跟刚洗完澡的陆影有的一拼，但白芷若的追求者应该多如牛毛，优越者不在少数才是。
倒是奇怪……
“这位道友，愿为犬马之劳！鄙人淡泊为世，心道九霄，名为季泊霄。”季泊霄眼神炽热，介绍起自己来，那毫不掩饰的自得溢于言表，跟名字倒不是很搭。
毕竟修仙界的胖子都不太像能飞的样子。
陆影狐疑地指了指自己。
季泊霄的眼瞳滴溜溜转了半圈，肥胖身形凑到陆影边上，头往陆影脸侧探去。
陆影瞥见季泊霄脚上的白色足衣，又感受到脸颊被胡须剐蹭，加上热气呼耳……
身体一僵，除了某处。
“大师兄，我知道她们俩之前都在幻境外等你，你带带我……”
听见耳边并无侵略性的话语。
陆影才心头一轻。
“不好说，如果她们有人选我的话，我可以……”
“我选陆坊主！”妙龄女子声音传来，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润。
“没问题！陆坊主！”季泊霄立马直起身，拍了拍陆影的肩膀，扭头望向沐巧曼，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
孤鸿悲点点头，见沐巧曼手指陆影。
陆影上前：“孤鸿长老，晚辈陆影，在杂尘峰巧工坊任坊主。”
一声爽朗紧随而至。
“孤鸿长老！晚辈季泊霄！”
先不提是否人如其名，首先季泊霄的脸皮就表里如一，陆影见他跟来，也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
沐巧曼不懂陆影为何选他组队，但可以肯定的是，坊主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孤鸿悲有些惊讶，盯了陆影一阵，没想到外门弟子中，还有这样的天资，却境界低微，才道：“那你们为乙组。”
附近的其余三人，有说有笑，显然认识，便是甲组。
与之相反，静默的人群中，有的碰壁，有的自负，都在等待着邀请。
还有一人郁郁寡欢。
曹德盛先前就在等沐巧曼与长老交谈，待交谈过后，自己就率先向小师妹自荐，不出意外能借同为巧工坊杂役之名，近水楼台，同为一组。
却没想到沐巧曼跟长老从规则说到选人，也仅仅三言两语，却已经选了陆影这个拖油瓶，还带着个没头没脑的胖墩子。
曹德胜认定沐师妹心善，不忍拒绝。
对她的喜爱更甚……
“白仙子，不如我再选一名女子？这样又少了一组竞争者。”李寻欢道。
白芷若听了，驳斥道：“不行！”
她先前不知如何拒绝这位俊男子，毕竟他也未曾逾矩，眼下太多人示好，也让她头疼不已，便答应了与李寻欢同组。
况且，李寻欢练气五层的实力，在众人多数练气四层中已经是中上水准。
但方才他这般过河拆桥的提议，倒与她观念不合了。
白芷若看了看剩下十来人，他们都翘首以盼，希望自己能得挑选，唯有一人貌合神离，时不时望向沐巧曼的方向。
再观察到沐巧曼的组队情况，白芷若料定，这曹师兄又被陆影抢了先。
她对李寻欢说道：
“唉，你就选他吧。”
……
孤鸿悲面前，众人陆陆续续组了队。
出乎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剩下七人。
李寻欢的计谋，已经在其他人那里成了现实。
陆影看向那位猫女，此时她身边一男一女，粗巨身形的是那蛮族之人。
还有一名白发女子，眉心一点朱红，脸生得极美，眼尾上挑恰到好处，带着几分勾魂摄魄的意味。
虽然早有预料会有二女一男为组，但真正见到时，还是让他不由得感叹。
卷，无处不在。
“甲组李安琴，乙组沐巧曼，丙组白芷若……”
“己组灵玥。”
孤鸿悲朗声念来。
“第二道考题，九阴寒窟秘境。”
“秘境，在此九幽寒窟图之中。此图卷蕴含极阴极寒之力，对女子而言多是机遇，男修会被阴煞所侵，消耗阳气，所以自求多福。
潭水会诱发心魔幻境，其内多生「寒髓玉」，取得髓玉以灵力催动，老夫便助尔等出卷。
每组最后，剩余二十枚寒髓玉为合格。
出卷之人，可在卷外与老夫商议，以寒髓玉换取其他成员的出卷机会。
寒髓玉价值不菲，各组自行争取。
另外，寒髓玉最多的人，另有奖励！”
随着孤鸿悲再次将卷柄滚落，幽深的画面便迅速展开。
颞穴跳动，霎时凹陷。
陆影与一众人便被拽进《九阴寒窟图》之中……
九幽寒窟，浓雾如墨，遮蔽天地。
雾瘴如朽帛垂落，十步之外皆化为混沌。
嶙峋冰棱自穹顶倒悬，暗青磷光幽浮其间，碎冰声响，如同啃嚼骸骨，令人毛骨悚然。
厚重如浓墨般的寒气森然，聚集在潭面之上，遮掩视线。
陆影只觉寒气入肌，针刺般啃噬骨缝，稍稍呵气，便成霜晶，簌簌崩落。
四肢百骸充盈的阳气不由得与洞窟寒潭的阴气所相冲抵，泛起丝丝烟炁。
内滞的阳气有了消耗，陆影倒是感觉轻松不少，像气球缓缓泄气，压力随之下降。
“这考题可一点也不公平，男修会消耗阳气，可女修却不受影响，反而大有裨益，那时间一长，岂不是女修就迎了上头，若男修不服用气阳丹，又能发挥几成作用？”
“倒是不知道其他人状况如何……”
眼看潭中浓雾如活物翻滚，石壁附近光线昏暗，靠着石壁的陆影，伸手却不见五指。
他在边缘一番搜寻，除了凹凸不平的地面，那多生孔洞的石壁，在他行进时，风穿穴而过，使其发出空灵的埙音。
十分阴间。
陆影沿着石壁搜寻无果，既不见发出轮廓光泽，也不像前世游戏里有人性化的「感叹号」提示。
也不由得感叹前世的游戏难度还是不够高，待他真正进入了所谓副本秘境，没了天眼地图，没了一键寻路，自动采集，将会是怎样瞎眼摸象的打法。
行进间，靴底擦出阵阵白烟，陆影选择沿着寒潭冰面形成的狭小路径继续前行。
相比于洞窟边，此处虽然多生寒雾，但潭中光亮更明显。
陆影还发现，自己体表溢出的阳气会荡开四周的寒雾，让他的视野能见度大大提高。
“原来男修的作用就是人肉探照灯吗？问题是我的队友呢？”
救一下啊。
“而且这老登也不介绍一下寒髓玉什么样，我如何找得到？”陆影抱怨归抱怨，脚上倒是老实地迈着步子。
孤鸿悲此时正盯着图卷，在洞窟天井上观摩着众人的表现，全然不知陆影的亲切问候。
那皂液滴入浊油般拱开雾瘴的操作，让孤鸿悲直起身子思虑，又一次次低头窥视，确定此人正是陆影。
越探越是骇然。
“阮姑娘请看……”
听见孤鸿长老呼唤，阮清清飘然落地，一手将卷轴拿起，远远目视。
“嗯？陆影？”
孤鸿悲：“正是乙组陆影。”
阮清清瞧来也颇为惊讶。
从第一道题来看，陆影的天资确为不假，虽然曾经他浸淫工匠一道，对修炼毫不上心，奈何作为宗主的骨肉，魔门之子，倒也正常。
可这般却不同，九幽寒窟图她深有了解，虽然图卷不过是产出寒髓玉，有寒潭阴煞修炼，对结丹之下的女修有修炼上的增益。
可对于男修而言恰恰相反，特别是如今各位的境界过低，根本难以承受高强度的阴煞。
此图卷作为考题，只是今年女修过少，便考验女修的驭人之术，而对男修则考验求存之心，说到底，也都是在非武的环境中，各位废物如何靠谋略完成目标。
未有羽翼的天骄，对阮清清而言的确不值一提，仙域从来就不缺天才，漫漫长生路，夭折的不在少数。
她面不改色地道：“有何大惊小怪，此人不过是体质稍微特殊。”
孤鸿悲接过卷轴，只听见耳际匆忙一语。
“你先自行督正。”
阮清清就消失不见。
她当然要即刻报呈宗主，毕竟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在意料之外，与预料的下山归凡相差甚远。
……
……
视野优势，陆影发现这寒潭的宽阔。
他一路往潭中行进，始终不见光源。
阳气开辟出百丈范围的视野，多条冰路在潭面交叠，宛如一个个分叉路口，让他不由得犯难。
“跟不汉化没区别啊，凭感觉选吧。”
选了一条看着稍宽阔，且通往明亮处的路，继续推雾穿行。
值得一说的是，陆影来到此处一个月，所经历的事情除了围绕着工坊，除了宣发就是做货，除了修炼就是卖，卖完接着练。
现在所经历的，才刚刚直面生死存亡。
体内翻腾的阳气撞上潭底涌出的阴煞，在陆影经脉里炸开酥麻快意，仿佛往体内灌着冰雪碧，刺激。
“逮到你了！”
三支短箭，曳着光穿过雾，箭上竟裹着赤粉的火焰。
陆影旋身蹬地，险之又险地跃起躲避，平稳落地。
“喀嚓……”
冰裂声如恶鬼磨牙。
陆影后撤的靴跟尚未沾地，蛛网状裂纹便追着裤脚炸开。
退了九步，裂纹才善罢甘休的停住。
寒气裹着冰屑喷溅，那断裂处冰面竟似活物般向上拱起，像乌龟直立般亮了肚皮，陆影也因此瞧见下方。
曾经的冰路下，竟是獠牙森森的冰锥，但一块如玉润泽的晶体嵌在其中，倒显得格格不入……
“嗯？”
还未看清袭击者，脑海中的鲁班书便如被风吹动一般，停在了有关材料的某页。
【深井冰，晶莹剔透，有温润光泽。
属补阴之物，对女子甚佳。
多生于万丈深井，极寒冰脉。
相关制物：髓泥、冰漆淋、冷藏箱柜、寒髓玉肌丹、冰霜赤纹丹……】
上面对应的手绘图，同眼前的晶体一毛一样！
“寒髓玉……就是深井冰？”
虽然鲁大师起名字还是如此随便，但关键时刻还得靠它，这就有了信息优势……
一女子缓缓从寒烟中出现，陆影认得，正是甲组的李安琴，她的样貌让陆影简单概括，可以称为博首尔的相貌。
经典。
李安琴皮笑肉不笑，夸起人来围着下三路：“陆坊主真是阳气十足啊，不会还是合欢宗的雏子吧？”
男子附和声起：“李师姐，谁会选个杂役苗子作为炉鼎？”
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心翼翼的男修，四肢覆霜，不像陆影这般自在，所推开的雾气，也不如陆影这般宽阔，不足五步。
看来在这雾霭沉沉的潭水之上，阳气不足，就会举步维艰。
他们二人，一个若竹竿瘦削，另一个额角有颗痦子凸起，面相上都显得痞里痞气。
都是痞颜。
陆影：不妙……以一敌三，动作大了还承受不住……
双方隔着断浮的冰面。
“我听孤鸿长老说，肾虚的人才会体表结霜。”看出那两位男修的虚弱，陆影调侃道。
“一派胡言！”那两名男子顿时恼怒，就欲上前赐招，力道稍重，其落脚之处便裂开细纹。
李安琴随即呵斥道：“停下！两个废物，就有个探路的作用，气阳丹都吃不起，没钱修什么仙？”
气阳丹，为合春功的男修所服用，而女修所服，为阴煞丹。
这潭水，正蕴含阴煞之力。
两男子蹑手蹑脚往后退去，大气也不敢出，一方面是怕冰面再有断裂，另一方面，李安琴说得不错。
除了能通过溢体阳气荡开一圈寒雾，以开拓视野以外，并无作用。
当下相比起女修，他们还要吃气阳丹以维持阳气。
若是作为“探照灯”，甚至一个男修就足矣……
“陆坊主，我劝你还是早点出去，免得连芝麻大点的工坊都守不得了。”
那几人渐渐隐于雾中，只留下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
“不劳费心，师兄还是别做炉鼎了，不然芝麻大点的阳气都挤不出来。”
雾气中又传来碎冰声响，应该是气得不轻。
甲组三人退去，陆影也获得了许多信息。
首先自己阳气充足，储物袋中也还有气阳丹作为补给。
再者，自己能荡开大范围雾气，如同带着光圈，会让其他接近的人率先发现自己，十分危险。
最关键的，这些交错的冰路面，并不能承担过重的力量，且寒髓玉就在这些冰面之下……为了取得寒髓玉，凿冰毁路的行为早晚会发生。
这“心性”考题，可谓毒辣。
为了取得最多的寒髓玉，就会大量破坏通路，很有可能让所有人都坠入深潭，承受心魔之困。
“无论如何，先拿一颗做保底。”
他想捞起多生锥刺的浮冰，寒髓玉就包裹其中。
手将要触碰到潭水，视野所见的边缘，便如同上了彩色像素一般迷幻。
“呼，不能用手。”
他取出储物戒中一柄木工铲，将它敲除捞起，尝试之下，最终才以阳气溶解寒髓玉附着的坚冰。
温润的寒髓玉散发着淡淡的蓝光。
攥着寒髓玉的陆影，如同前世将报表存在网盘那般安心。
“陆坊主？”
陆影不动声色的将寒髓玉收起，见侧面一条平行的路面上，白芷若正狐疑地盯着自己，手牵着的另一人，还在雾气中未见露面。
忽地，迷雾中歪出一个脑袋，正是沐巧曼。
“还真是老板！”
陆影现在也惊疑地看着白芷若，他的信息里，只有阳气荡开寒雾的说法，可白芷若周身也荡开了不足一米的圈层……
难道，白芷若不是女生男相，而是……
几乎同时，二人都问出心中疑惑。
“你是男的？！”
“你哪来的那么多寒髓玉？！”
都没回答，也都明白了缘由。
阳气会荡开寒气，而寒髓玉也会吸收周围的寒气。
沐巧曼道：“我们已经有八颗寒髓玉啦。”
陆影知道，沐巧曼从雾气里探出脑袋，身上定无寒髓玉。
八颗寒髓玉都在白芷若身上……
她们现在看来算是“暂时组队”状态，不能挑明了说，让沐巧曼不要轻信他人，陆影只是自己留了心眼。
同组的人都可能各怀鬼胎，又何况是稍有交情的二人。
也不知道这逆天的匹配机制，怎么让组队的人不在一处的。
那分组又有何意义呢？
陆影：“我往这边去，你们也是？”
沐巧曼不假思索：“对啊。”
平行的道路上，陆影继续行进，而后又遇见了岔路，便远离了沐巧曼二人。
一路前行，没有急着凿路去攥取寒髓玉，直到一处近乎圆形的开阔平台。
头上的天井外，明晃晃的碧蓝天空。
光从天井的窟窿落下，这平台的冰层厚重，似琉璃般散出柔光。
“看来这里就是最中心了。”
陆影不多想，立刻取出铁凿和锤子，开始凿起冰层。
“呲……呲……”
伴随着敲击和冰屑散落的声音，见了熟悉的蓝光。
那蓝色的光从冰面豁口泄出，密密麻麻的大块寒髓玉就在水中紧贴着冰层。
“果然。”
陆影便开始细心凿取寒髓玉，一颗颗用阳气消除残存的坚冰，揣进兜里……
却不见，连结平台的一条通路，路与雾的交界处。
女子腰肢扭动，猫步轻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