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刀法与刀的正确理解
武夫修行,练皮锻骨,聚气养生。
以此耳聪目明,长生久视。
远处在马上的那青衫张教头从雨落斗笠声与不断的恭维声与笑声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长刀出鞘的杂音。
他转头望去。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结束,惨嚎声和求饶声从远处飘来。
众多张家的武夫终于反应过来,下马抽刀,看着远处的三人陷入疑惑与震怒。
张家子弟与收编而来的习武家丁展现出了崇林盐场数十年血海腥风中搏杀应有的素质,收起了轻慢的心思。
这些年张家一统崇林盐场,故而少动刀兵。
但这不代表他们已经丢了搏杀出来的凶悍血性与对生死危险的感知,只要是一天在刀锋下游走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种冰冷的恐惧。
雨水顺着斗笠,滑过蓑衣,渗入蓑衣下的青衫里。
黏腻的冷汗与雨水泡着竖起的汗毛仿佛毒蛇的鳞片滑过,数名年纪稍大些的打手,感受到了久违的战栗。
明明只是一个寻常少年……为何……
江逊对着地上跪着的青衫汉子礼貌地笑了一笑,再随手拍拍他的脑袋,随手从斗笠上扯下半片干芦叶来。
江逊并未转身,伸出白嫩的右手,很是自然地接过身旁童仆递过的油纸伞。
陈止很有自知之明地退到一旁。
江逊无奈地撇撇嘴,谁家是主子在前面拼杀,童仆站在后面看戏?
算了算了,自己买回来的童仆,自己养着就是了。
江逊闲庭信步,向前走去,精工的皂靴压断江南的秋草,草茎流出的枝叶洇染的蜀锦白袍后摆有些黄绿。
天地间雨水很不凑巧地小了下来,并没有很配合地表现出大战在即的氛围。
……
以一声微小的马鸣作为节奏音,压抑的气氛开始疯狂地侵蚀世界。
跪在地上的青衫汉子软软倒下,七窍流出鲜血。
头颅里的骨与脑浆血肉仿佛被磨盘搅碎成一摊蠕动的烂泥,被薄薄一层人皮兜住不至于流出。
不远处的张教头沉默着,在马下拄着长刀,气势缓缓攀升,到达此生前所未有的峰值。
一位地位稍高年纪较大的张家子弟,对着后边还在慌乱不知所措的年轻子弟大吼。
“老十五,上马,快去找救兵!点子扎手!”
年轻的青衫汉子翻身上马,拖着长刀,勒马回转,身下的骏马一阵嘶鸣。
……
长刀能斩一步半,而哪怕不过是初习武的武夫,也能在瞬息间进前一步半。
所以,三步是一个生死搏杀时极为敏感的距离。
江逊距离最近的那个青衫汉子仅有十步,距离三步还有七步。
六步。
五步。
双方都可以看清对方的脸。
眼前的青衫汉子猛吸一口气,双手指节微微发白,压着紧张的心挥出无比纯熟的一刀。
他说不清自己面对那白袍富家少年为何如此恐惧。
可他对自己的刀很是自信,数十年打熬筋骨,磨炼气血,这一刀他打磨多年,炉火纯青精湛无比,哪怕面对三品武夫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长刀挥动。
芦叶轻飘。
人头落地。
只是落下的头颅不算太年轻。
被泡湿的干芦叶依旧保持着挺翘,带着一丝血腥味飘落。
江逊淡然上前半步,皂靴蹴在无头身躯的胸膛,印出一个巨大的凹陷,喷溅着鲜血的身子轻飘飘飞出去,砸在远处草地上。
众多青衫汉子面面相觑,有数人已是觉得不妙。
这白袍少年到底是什么路数?
只一挥手,一片枯叶,轻易便杀了两个二品武夫……能做到这种事的,莫不是四品超凡的武夫,或是其余途径三品境界玄妙莫测的修士?
江逊面上不动神色,心下却松了口气。
好险!
差点就被鲜血溅到自己袍子上了。
阿止虽然有时候聪明伶俐,可经常笨手笨脚,要是袍子上溅了血,阿止可未必洗的干净。
一众青衫打手中有人发狠,喊一声道:“这小子邪门,兄弟们,并肩子上!”
从雨云中向下望去,十四个青色的小点围成紧密的阵型,时不时有一点寒光映射。
一个淡黄的圆孤零零站在十四个青色小点的包围里,唯有另一个青点突兀地立在外头。
陈止并不担忧自家的少爷,虽然对修行和厮杀一窍不通,可他对自家少爷有足够的自信。
自家少爷不会叠被,不会洗衣,不会做饭,写字也很难看……
但少爷很会杀人。
江逊足尖轻轻在刀柄上一点一勾,那死去青衫汉子的刀便稳当落入手中。
江逊满意地甩甩手腕,将刀上的水珠甩出。
刀如青水一川流。
好刀!
一人是一刀一把油纸伞。
十四人便是十四刀。
气血在十四具青壮乃至彪悍的躯体里涌动,从心脏里喷涌而出进入血管,唤醒激活每一个细胞与每一条神经。颤抖的刀,坚定的刀,灵巧的刀,沉重的刀……十四柄长刀几乎在同时向着那撑着油纸伞的少年攻去。
不论怎样的刀,都能轻易的杀掉一个活人。
武夫是最粗鄙的修行方式,同时也是最具备野性最为军中所喜欢的修行方式。
最原始与最精密的美感同时在一具躯体里呈现,骨骼、肌肉和神经共同欢乐地奏出乐曲,劈斩出瑰丽的一刀。
这样的瑰丽无遮无拦。
那一袭白袍青披动了。
白袍和青色的披风划破秋雨下的湿润与沉闷,在原地留下一把油纸伞与速度过快带起的狂风。
江逊的刀并不瑰丽……因为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看到这一刀究竟有多快,所以也就没有人能欣赏到这个层次的瑰丽。
刀怎么用?
江逊表示,砍就是了。
什么是刀法?
江逊表示,靠近敌人,然后砍就是了。
所以长刀像江逊的回答一样简明快捷,破开秋日的雨幕,与青色的布衫和皮肉发生了亲密接触。
像是老农用镰刀划过野草,又像是稚童用竹棍打过路边的油菜花丛。
四名青衫汉子变成八段。
血流满地。
不远处的张教头拄着长刀,呼吸愈发急促。
好快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