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斌
沈岸有一个网友,也是被误诊精分的,叫江一鸿。他回到中国,就去找江一鸿约饭。
江一鸿正在和一个姓孙的女心理医生撕逼。
江一鸿憋屈大发了。
此前,他认识了一个女心理医生,印象很好,还把对方写进了自传体小说,成了女二号,但是,小说写完了,签约了,才识破了女心理医生的真面目。
什么真面目?——杠精。
那个女心理医生姓孙,是本市的心理咨询师协会的副会长,国家二级心理师,但是,是一个地道的杠精。
江一鸿为了这个杠精,大呼上当,但是,小说已经签约,无法撤回修改!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当时是2024年的7月29日,周一,江一鸿坐在心理咨询室,对孙医生说:“孙大夫,我上次进精神病院的原因,是我住三楼,四楼的住户他们家的厕所的下水管子坏了,往我家漏屎漏尿好几次,我忍不了,去找他们理论,把他们的木头门踹了,他们报警。”
那个孙医生,就是一个二把刀,开始抬杠:“你怎么知道,那是他们家的管子,不是你家的管子?”
“怎么是我家的管子呢?”
“别人家的管子,能伸到你家来吗?”
“可就是他们家的!”
“管子,不一定是他们家的,也可能是你家的,也可能是别人家的。”
江一鸿没好气,下一次去咨询是8月6日,周二,临去之前,专门在厕所里,用手机录了视频,专门录那个马桶,和悬在上面的管子,拿去给姓孙的二把刀。姓孙的二把刀看了,居然不认账,说:“我记得,我上次不是那么说的。”
江一鸿感觉,这个二把刀把老子害惨了!但是,因为“移情”,心理咨询还得做,于是说:“我爹不是好人,我说想去北京工作,他说:‘你去北京旅游,是可以的,但是,你去北京工作,是不可以的’他敢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姓孙的二把刀立刻抬杠:“你清醒一点,你说过,去年去过北京,请问,你得拦着你没有?”
江一鸿回击:“孙医生,我是先去了北京,回来想去第二次,我爹才说那句话的。”
二把刀继续抬杠:“但是,你去了北京,回来什么结局?什么心情?你爸不叫你去,是为你好。”
江一鸿大杀四方的心都有了!
本市的心理咨询师协会的副会长,国家二级心理师,就是这么一个货色?自己还把她写进小说,当了女二号?而且,在小说里还是救赎男主的正面形象?
江一鸿是学过心理学的,他知道,一个合格的心理师,是必须保持中立的,但是,那个二把刀,居然是站在咨询者的对立面!同时,一个合格的心理师,是必须隐藏自己的立场的,但是,那个二把刀,居然保持一个错误的立场!
“这个人,是怎么当上副会长的?她学了一个啥?一次咨询,收费400块,这400块全都喂了狗啦?”江一鸿坐在饭馆里,和沈岸吐槽。
“那麻烦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感情依靠,很可能不相信感情,成为一个铁腕角色,能成事,但是,很悲凉。”沈岸回答。
“这个姓孙的,就不是好人。我脆弱的时候,她说,要我学邓爷爷,当钢铁公司。我后来坚强了,她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脆弱的小孩。我说,我喜欢鹰,鹰飞在天上,不需要别人帮忙,她立刻说,鹰也需要哺育。”
“杠精本精。”
“人性复杂,人性复杂啊!但是,我给写进小说了,签约了,改不了了!”
“只能再写一本小说补救。”
“他妈的!”江一鸿骂道,“她知不知道,我想和她掰扯一个事,那就是,原生家庭给我带来的伤害,就是所谓的‘失望型情感隔离’,现在,既然这个二把刀不讲理,那就没必要讲了。我自己扛,自己打天下!”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哼!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怎么这么吓人呢?”
“这就是现实。”
“哈……不会的啦,咬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你喜欢叫,那就不是一条咬人的狗。”
江一鸿狠狠地踢了沈岸一脚。
公元2000年1月1日,下午2点30分,京南市刑警大队,老费帮着法医把女尸送进冷库。老白再次进门,一屁股坐在椅子里,开始挠头。
法医问道:“怎么样?”
“都不对路。那个文艺青年,叫沈岸,和本案的死者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那个瘦猴子小偷,叫赵老九,也就是调戏妇女,别的都没干,其他的人也给他作证了;还有那个大款,叫李斌,他居然不是中国公民,是一个领了泰国国籍的假洋鬼子!”老白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老费出主意,说道:“要想进一步追查线索,是不是找沈岸老家的警方帮忙?比如搜查?”
老白骂道:“仅凭一个设想,一个怀疑,就搜查公民的家?警察能干这事?”
法医笑道:“交集,不一定是面对面的。”
老白得了提醒:“沈岸是段情的读者?两个人,一个是美女作家,一个是情窦初开的文艺青年,远隔千里,用信件沟通?我这就去联系那边!”
老费问道:“你这还是仅凭设想啊?”
老白笑道:“我查的,不是沈岸的家,是段情的家,是沈岸给段情写的信!”
老费和法医互看一眼,分别说了一句:“行。”
公元2000年1月1日凌晨24点。老白走进了沈岸所在的房间:“你可以回家了。”
沈岸怀疑听错了:“警官是说?”
“你没有任何嫌疑。最起码,警方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是杀人凶手。”
“谢谢警官。”
“你喜欢看书?”
“不喜欢。”
“《围城》是怎么回事?”
“我喜欢《围城》,不一定是喜欢看书。警官你也可以看看《围城》嘛。”
“改编的电视剧,我看了,一个言情的喜剧,还行吧。”
“那不是喜剧啊,警官,在《围城》面前,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是小丑和败类。”
“你对知识分子的成见这么大?”
“知识分子也是人嘛。”
“没错儿。”
“谢谢警官,我走了。”沈岸站起来,冲着老白鞠躬,出门。
老白冲着他“喂”了一声。
他站住了。
老白问道:“你喜欢写信吗?”
沈岸回答:“不喜欢。”
老白说道:“你的话不少。看来,你话多话少,得分人。”
沈岸笑道:“也许吧。”
老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
两个人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
老费进门,狐疑地问道:“怎么,那边警方的消息,段情家里没有落款沈岸的信?”
“没有。”
“其他读者的信,还有吗?”
“有好几麻袋。”
“嚯——?”
“美女作家,是广大文艺青年的意淫对象。”
“是啊,从李清照,到林徽因,再到现在。”
“就因为这个线索,那边的警方忙活了几个小时,饭都没吃。”
“可以就着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
“查不下去的,因为咱们的段情小姐,是一个高冷的水瓶座,从来不回复读者的信件。”
“哼,摆架子,真没意思。不就是会写书,再长得好看点?她比李清照差远了。”
“嗯……该市的某个领导秘书,也是她的读者,经常和她约饭。”
“难怪?”
“所以说嘛,美女作家,是广大文艺青年的意淫对象嘛!当然,也有人直接下手。”
“如果,是那个领导秘书骚扰她,她不胜其烦,才封笔的呢?”
“这倒也可能。”
“接着查?”
“查领导秘书?有点难。”
公元2000年1月2日凌晨0点20分,沈岸走出了警察局,看到李斌和赵老九在远处等着他,急忙过去打个招呼:“李哥,赵哥。”
李斌笑道:“案子清了,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
沈岸“啊?”了一声。
赵老九笑道:“小孩儿,不到二十。”
李斌笑道:“小孩儿总得长大。”
沈岸笑道:“算了吧?”
赵老九说道:“我们喝着,你吃着。前面有个卖水饺的馆子,咱们再不过去,他们就打烊了。”
三个人走到饭馆门口,只见老板垂头丧气地坐着喝酒,好像是有心事。
赵老九问道:“老板,来一箱啤酒,再来几斤水饺。”
老板点头,进屋里搬啤酒。
李斌狐疑道:“老板是不是有心事?大半夜的,一个人喝闷酒?”
赵老九说道:“不会是为情所困吧?”
老板猛地冲了出来,揪住赵老九的肩膀:“你怎么知道的?给我戴绿帽子的是你?”
赵老九惨叫道:“冷静啊!警察在那边啊!”
老板骂道:“士可杀不可辱,你绿我脑袋,哪怕是挨枪子,我也得为民除害!”
李斌急忙把两个人分开:“没有的事,他就是嘴碎。小赵你以后注意点。”
老板没好气,搬来一箱子啤酒,再送来三碟子水饺。
李斌问道:“你们老家是哪的?我老家是山东威海的,在外闯荡好多年了。”
赵老九说道:“我老家是山东泰安的。”
沈岸也说道:“我老家是山东淄博的。”
李斌好奇道:“你们也是出来好多年了?”
赵老九回答:“我爹不认我。”
沈岸也回答:“我家是92年拆迁搬迁。”
李斌给沈岸倒酒。
沈岸有点尴尬。
李斌笑道:“山东人没有不喝酒的,无非是酒量大小。”
赵老九大笑起来。
老板走过来:“都是山东的?我也是淄博的。”
沈岸问道:“老板是淄博哪的?”
“淄川。”
“我是博山。咱们有缘分,所谓的‘淄博’,其实是‘博山’和‘淄川’的合并的简称。”
赵老九问道:“哥,能打折不?”
老板笑道:“可以打个九五折。”
李斌笑道:“人家脑袋绿了,你先是胡说八道,人家没揍你是客气的,现在还想打折?”
老板笑道:“我看这个瘦子兄弟,不是等闲之辈。”
李斌问道:“怎么讲?”
老板回答:“人,很多时候,成事,是成在一张嘴上,败事,也是败在一张嘴上。”
李斌笑道:“对啊,他今天就差点毁在一张嘴上啊。”
老板说道:“但是,不管是成事还是败事,你首先得把嘴张开。”
李斌点头。
赵老九指着沈岸:“他平时就是不张嘴,那,他成不了事啊?”
老板回答:“他在你们面前话挺多啊。”
李斌也说:“得多锻炼!”
四个人大笑。
公元2024年8月10日,早晨9点,山东的某一个公墓。沈岸站在一个墓穴远处,看着师傅在掩埋一个骨灰盒。师傅在墓穴上面盖好青石板,封上水泥,回身说道:“下葬三年,才能树石碑,石狮子也得等那时候。”
沈岸微微鞠躬,回答了一声“谢谢。”
师傅走开了,沈岸拿出一瓶“景芝景阳春”,倒在墓前。
沈岸对着墓穴说道:“李哥,咱们一别,二十四年了。真没想到,你被赵老九给坑了。姓赵的杂碎,忘恩负义,你带他去泰国,他把你卖给泰国警察……”
夏天的风,吹拂着沈岸的头发。
“……然后,他趁虚而入,占了你的江山!”沈岸骂道,“这次,还陷害我!”
公元2000年1月2日凌晨2点,三个兄弟在水饺店里大吃大喝,还和老板交了好朋友,李斌要回泰国,赵老九早就知道他不简单,于是问道:“李哥,你在泰国有多少企业?咱们一见如故的,我想跟你做事。”
“可以啊?”
“哈……谢谢哥,萨瓦迪卡,萨瓦迪卡!”赵老九冲着李斌双手抱拳。
两个人大笑。
李斌喝了四瓶啤酒,有点上头,回过胳膊,揽着沈岸的肩膀:“兄弟,哥想请你支一招,如果办了杀人的案子,被警察抓了,人赃俱获,怎么处理?”
沈岸回答道:“你就说,你是精神分裂。”
赵老九插嘴:“太狗血了吧?”
沈岸回答道:“按照法律,精神分裂患者,杀人不予判刑,但是必须在精神病院待一辈子,直到老死。”
李斌坏笑道:“狗血是狗血,但是,能留下一条狗命。”
赵老九笑道:“哪来那么多的狗?”
三个人大笑。
李斌追问道:“可是,我怎么证明是精神分裂呢?”
沈岸回答道:“不用你证明,你进了精神病院,医生就会说你是精神分裂。”
李斌狐疑道:“这么容易?”
沈岸回答道:“那个地方,谁进去,谁就是精神分裂。”
半年后的一天夜里,泰国的一条街道的拐角,李斌面对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高声道:“你们不能开枪!我是精神分裂,你们不能对一个病人开枪!”
警察们举着手枪,一时间面面相觑。
李斌举着双手,慢慢的从角落走出来,两个警察把他按倒在地,戴上手铐。
于是,李斌在精神病院待了二十年,直到死亡。赵老九占了他的一切,包括江山、兄弟和女人,直到今年,沈岸去了泰国,追问李斌的下落,赵老九这才装糊涂,一边假惺惺地说“李哥精神病犯了,被关医院了。”一边要求身边的所有马仔隐瞒真相。沈岸不是傻瓜,一看到他占了李斌的一切,就猜到,既得利益者,一定是陷害他人的做局者。
紧随其后,沈岸在当天夜里,被一群医生给抓进了精神病院,还被施加了电击疗法。
他脑子不笨,继续猜到,出卖自己的,只能是赵老九。就在医生砸门的时候,他给聂小倩打了手机——在他这个老江湖眼里,聂小倩就像是傻白甜一样——聂小倩不知底细,立刻通报了赵老九。原因是,双方都在演戏,赵老九假装大哥,干的却是陷害兄弟的事,所以,沈岸绝对不可以给他打电话,只能向不知情的聂小倩求救,把聂小倩给狠狠地利用了一次,赵老九这个伪君子,只好继续伪装下去,把他救出来。
公元2024年8月10日,早晨9点,山东的某一个公墓。沈岸举着那一瓶“景芝景阳春”,说道:“李哥,咱们老家都是山东的,这酒在山东是名酒,是兄弟我孝敬你的。至于我,是吃素的,不喝酒,原因嘛……”
那个女孩子从远处走来。
沈岸居高临下,早就看到是聂小倩,回身向着墓穴说道:“……李哥,我不喝酒呢,原因是,去年交了一个女性的朋友,她最恨我喝酒了。”
聂小倩笑道:“沈老师,你也有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呀?”
“美好吗?”
“那人多大?”
“二十出头吧。”
“零零后?”
“怎么样,我是不是野心很大?”
“哈……野心是很大。”
“你舅姥爷呢?”
“他在公墓大门外面等你。警方没有证据,来证明你杀人,但是想找你去配合调查。”
“行,咱们走吧。”沈岸把一整瓶酒倒在墓穴前面的水泥地上,转身,跟着聂小倩离开。
公元2000年1月2日,清晨,沈岸孤身一人,走进了街边的一家药店。
沈岸说道:“买药。”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药方递过去。
卖药的抓过药方,发现药方是手写的,字迹很新鲜,也就写了不到半个小时,看他一眼,然后接过钞票,把药递过来。他把药揣进兜里,出门。
李斌站在远处,走过来问道:“拿到了?”
沈岸回答:“谢谢李哥,我回家了。”
李斌叹息:“你可惜了。这个岁数,青春正当年,怎么得了这么一个病?”
沈岸回答:“我这辈子,最恨的是我父母。没有他们,我就不会得这个病。”
“操他妈的!”
“哥,兄弟告辞了。以后,咱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唉……!兄弟保重啊!”李斌拍拍沈岸的肩膀。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