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聂小倩
公元2000年1月1日清晨,大杂院里的几位大妈守在电视机前围观央视迎接千禧年的系列直播:一位老者端坐抚琴,无边的云海翻涌着,一轮日头喷薄而出,将云海染红一片。老者身下,是泰山的拱北石。
大妈们品评起来——
“十几年前,我也坐过拱北石。”
“你是看《八仙过海》的吕洞宾坐了,才跟着去的。”
“那个老电视剧拍得不赖,没再重播。”
“听说没,警察们没睡成觉。一个女的死在火车上了。”
一个栖栖遑遑的青年从院子外面走过,回到家里,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钞票,锁门离去。
他是京南日报的记者,昨夜24点,刺耳的电话铃声准时响起,迎接他的第一件千禧年礼物,居然是一桩离奇的命案。
他没去单位,而是骑上摩托车,直接去了火车站。场面已经被民警们控制住,一个体型魁梧的中年警察,正在热心安抚疯疯癫癫的乘务长:“放心,警方没怀疑你。你是二十多年的老乘务长,家里的奖状贴满墙。令公子在省城开出租,为省城人民的出行给予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你有脂肪肝,瞒着领导,带病坚持工作,明年就要光荣退休……”
他没明白过来,询问一旁的警察:“老白怎么给人施加这么大的压力?”
警察笑了起来:“你想反了。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不是老白问出来的,是乘务长怂包,主动揪住我们陈述的,重复了三四遍,老白倒背如流了。”
他问道:“尸体呢?”
老白听见说话声,回头道:“吴记者,跟我上车。那个谁,你继续安抚群众。”
他跟在后面进了车厢。其余的乘客已经安置在火车站的办公室,仅剩一具女尸。灯光下面,女尸趴在小桌上,头发披散下来掩盖住脸孔。一名法医戴着口罩,小心翼翼地抬起女尸的脸,观察皮肤及嘴唇的颜色,再抬起女尸的手,见到两人,就转过身来说:“尸体需要解剖。”
老白问道:“死因确定不下来?”
“确定了,氰化物中毒。”
“自杀还是他杀?”
“尸体需要解剖。我能说的是,你们的人夜里都别睡觉了。”
“有问题?”
“你没觉得少了什么?”
“嗯……行李和证件?”
“人出远门不带行李和证件,谁信呢?”
“是死者扔下车的,还是凶手扔下车的?”
“我用十年的从业经验,负责任地跟你讲,死者自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车厢里所有人都在围观美女,谁有本事把她的东西扔下车?”
“死者扔的?”
“没错儿。”
“自杀,跑到火车上,还扔行李?”
“怪吧?说怪也不怪,用心理学分析,一个人自杀之前,想和这个世界切割,就会这么干——比如远离家乡和工作地点、抛弃所有的随身物品。”
“自杀的动机是什么?”
“自杀的又不是我,上哪儿知道去?”
“你有十年的从业经验,找出线索,小菜一碟。”
“看在你抬轿子的份上,”法医抬起女尸的左手,“线索在这。”
老白清晰地看到,那只手的中指上,有一个清晰的印痕:“她还扔了戒指?”
法医回答:“中指的戒指代表未婚,可以接受异性追求。咱们解剖室见。”
老白一声招呼,警察们带着担架和黑色裹尸袋凑了过来。女尸被抬起后,身子下面露出一本《仓央嘉措诗集》。老白蒙了:“自杀还看书?”
法医捡起书,仔细翻了翻,回答:“这是死者最重要的东西。”
老白狐疑道:“文艺青年?”
一个警察插嘴道:“车上的文艺青年还有一个,他手里拿着一本《围城》。”
老白和法医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老白吩咐道:“弟兄们分出一半的警力,去铁路沿线寻找死者出事前扔掉的东西,其余的人稳住当事的乘客,我要会一会可疑的文艺青年。”
女尸五官清秀、体型完美、四肢纤细修长、手指和手心没有老茧、手指没有变形、骨盆没有打开过。法医守在解剖台前,低着脑袋对其进行缝合。
老白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老子还以为是情杀,谁知道嫌疑人不到二十!”
法医回答道:“女的二十五六岁左右,姐弟恋未必不可能。”一边把报告递了过去,“处女膜破裂,痕迹很旧,说明生前有过频繁的性行为。”
老白问道:“没有怀孕?”
法医回答:“解剖尸体,就是想排除这个。”
老白翻着报告,眼睛发直:“嫌疑人是一个刚成年的人,不具备购买戒指的经济条件,也不具备购买氰化物的渠道,况且,他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扔东西……先查明死者的身份,如果真是他干的,他就玩球了。”
法医回答:“我说了,自杀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
老白继续念报告:“手指和手心没有老茧,手指没有变形……”
公元2024年8月1日。
京南市医院的一间病房里,一名护工正在给刑警老费喂饭。他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喂饭的时候毫无反应。一个丫头片子正在纠缠负责的主任医师:“大姐,我舅姥爷脑梗之后,躺了半个月,上次的手术管用嘛?”
主任反问道:“你盼着不管用?”
丫头片子陪笑道:“我们相信医院、相信医生、相信现代医学发达。”
主任转身离去。丫头片子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凑到病床前观察老费的眼睛。
丫头片子离开医院,就骑上自己的电驴子,膝盖部位盖着遮风的小毯子,一溜烟钻进了车水马龙里,没两分钟就被交警给抓了,理由是没戴头盔。
丫头片子急了:“警察叔叔,真不怨我。电驴子搁楼道里,头盔给小偷顺走了。”
交警狐疑地盯了她一眼,找人送她去派出所,自己去拦截下一个没戴头盔的家伙。当天下午,派出所里,根据小区物业提供的监控,发现始作俑者是合租的女室友。她歇斯底里起来:“警察叔叔,她是惯犯!”
警察来了精神:“惯偷?有没有案底?”
“不是,是她带了两个陌生男人在我隔壁房间那个!”
“你能不能说直白点儿?”
“狗男女在我隔壁上床!”
“什么时间,是不是同一天?”
“隔开的。”
“卖淫?”
“不清楚。”
“室友之间,会不清楚?”
“我搬来不到一个星期。”
警察抓起桌子上的登记表格:“你的职业是短视频主播,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网红?”
“不可以,因为我不红。”
“你得签约一家自媒体公司,才有流量,否则肯定不红。”
“我被撵出来了。老板嫌我嘴碎,还有暴力倾向。”
“你有过违法犯罪行为?”
“呃……”
“你蹲的是拘留所,还是监狱?”
“我和公司里的妹子干架,把她脸给抓破相了。”
“你不能走啊!我要研究研究你……想起来了,你向公安部门举报室友卖淫?”
“我说过了,才来一个星期,不清楚,反正看到她频繁带人回家过夜。”
“一共几个嫖客?”
“两个。”
“妹子,感谢你对公安部门工作的支持,我们马上出警!”
那个倒霉催的室友名叫橘子,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实习生,正在格子间里悠闲地调戏着老板养的一只宠物猫,万万没想到会祸从天降。一辆警车开到楼下,几个警察进门,出示证件之后,将其带走,引得同事们纷纷嘀咕起来。她被抓进警车,得知被人举报卖淫,差点昏死过去!
她在警车里怒吼一声:“我要杀她全家!”
警察们迅速将其控制住:“你还敢对举报人打击报复?”
她哭喊道:“我换男友,也犯法啦?”
警察们感觉不像是“小姐”的反应:“你手机呢?我们一看联系人的名单,就知道怎么回事。”
随即,两个鲜肉男友也被传唤到派出所。警察们问清楚之后,一时间面面相觑。丫头片子知道闯下滔天大祸,转身开溜,被橘子一把揪住:“老娘换男友,居然被你诬陷卖淫?”
两个男的也摩拳擦掌。
丫头片子惨叫道:“把你约出来也太容易了吧?”
“鲜肉有颜值,老娘乐意!”
“警察叔叔,她卖淫是假的,盗窃他人财物和寻衅滋事是货真价实的!”
“那位室友,你得在拘留所待两天。”警察们感觉遭到了命运的捉弄。
橘子急了:“我没有!大家都是一见如故的姐妹,私人物品可以互相借用……对,是借用!有借有还,不算盗窃!我还有两个鲜肉也可以借给你!”
一个警察问道:“你偷她头盔干嘛?”
橘子回答:“前天夜里,我的电驴子停在楼道里,头盔也被人顺走了,我没辙了!”
那个警察回答:“不管是小偷偷你的,还是你偷别人的,都属于违法犯罪。你的头盔,警方帮你追回来,你个人的违法犯罪行为,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警察们不由分说地将橘子带走,她气急败坏地骂道:“女蝎子,你也太阴了!”
从派出所出来,丫头片子骑车走了两分钟,就被一辆轿车当街拦住,一个鲜肉从窗户里面伸手打招呼。她举起失而复得的头盔,准备往对方脑袋上抡。鲜肉温和地说道:“妹子不要误会,哥是想送你回家。”
丫头片子后退:“鬼才信你!”
鲜肉继续说道:“哥是温润如玉。”
她被对方转移了注意力,冷不防第二个鲜肉从后面出现,把她抓起来塞进车里。车子飞速行驶在公路上,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刹车,她被一脚踹了出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车子随即离去,飘来一声嘲讽:“这就是你温暖的家,里面有你的好朋友!”
与她一起被踹出来的,还有一只臭烘烘的男皮鞋,大概是鲜肉用力过猛。
她抬起头,发现对面是一个医院,牌子上赫然写着——京南市精神卫生中心。
她骂了一句“卧槽”,刚爬起来,就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从精神病院里走了出来。
那是她的二房东。
她急忙过去打个招呼,二房东莫名其妙:“你跑这干啥来了?”
她气急败坏地回答:“我被两个鲜肉给踹了!”
二房东“哦”了一声。
她问道:“哥,你又怎么啦?”
二房东骂骂咧咧地回答:“老子被媳妇给踹了!”
她问道:“嫂子不是你的初恋嘛,谁还敢相信真感情?”变出一副好事的表情,“小三是谁,妹子帮你呀?等到夜黑风高,一起抡他几棍。”
二房东怒发冲冠:“是她初恋。”看到对方一脸迷糊,解释道,“他俩分手二十年,我们结婚也二十年,没想到老子修炼到了备胎神功的第十八层?”
“他一直没娶?看来真感情还是可以相信的。”
“丧偶!”
“他媳妇不死,你媳妇就没机会?”
“没错儿,那个贱人修炼到了备胎神功的第十九层!”
“世事无常啊!哥这是去看心理医生啦?”
“嗯。”
二房东是个热心肠,提出开车带丫头片子回家。他们顺便找回了电驴子,发现头盔搁在后视镜上,还用记号笔写着一行字——“此人智商有点毛病。”
两个人回到出租屋,迎面看到有人在指指点点——
“赵大妈,这家租户卖淫!”
“李大妈,有这事?”
“赵大妈,我亲眼所见,警察把人带走了!”
“李大妈,怎么早没看出来呢?”
二房东整个人傻在那里,回想起丫头片子在精神病院门口说的“被两个鲜肉给踹了”的话,立刻一把揪住:“你在我家里给鲜肉卖淫?”
“不是我,是橘子干的!”
“她人呢?”
“在局子里。”
“橘子卖淫?”
“她没卖淫,是盗窃。”
二房东的第一反应就是掐死她。
“宝宝们,这间房间,就是小说家复姓司空被碎尸的地方。据警方通报,他被凶手切割成了两千多块,尸块分别被扔进了垃圾箱和臭水沟……”
当天凌晨,二房东因为抑郁失眠,窝在沙发里看短视频直播。手机里面吹牛逼的美女播主,正是差一点被他活活掐死的那个“不红的网红”。
“复姓司空的死因,一个猜测是仇杀。因为死者籍贯山东,山东人深受《水浒》文化影响,尤其推崇西门庆和潘金莲……不是,我说走嘴了,是推崇武松,所以,他的大哥被大嫂绿了脑袋,武松为了报仇雪恨,会不会追杀到这里……嗯,我看看时间,差十分就到24点啦。聂小倩在这里播了半宿,也没得到点礼物啥的,宝宝们就这么害羞嘛?”
二房东的失眠被聂小倩的直播给治愈了,扔下手机,打个哈欠,睡倒下去。
手机里的直播继续着:“另一个死因,是复姓司空酷爱凶杀题材,故事里不死人,就写不了东西,如果他得知了变态凶杀案的线索,悄悄绕开警方,独自追凶,惨遭凶手灭口了呢……嗯,我看看时间,差五分就到24点啦。聂小倩要公布碎尸案最重要的一环,死者本人的照片!”
她什么时候拿到了死者的照片?二房东的眼皮乱跳起来,下意识抓起手机,只见里面的聂小倩举起一张照片,说道:“这个男人就是……”
聂小倩玩兴正浓,冷不防听见玩命踹门的声音:“女鬼出来!你不出来,老子就在门口上吊!”
聂小倩举着手机开门,围观的网民立刻目睹了她被二房东掐住脖子的惨状:“女鬼,你敢拿我的照片冒充死者,骗钱就算了,还不讲武德?”
聂小倩反击道:“不算骗钱!”
二房东怒不可遏:“那你在干嘛玩儿?”
“没骗到钱,就不算骗钱!”
“你侵犯我——”
“啊?”
“你侵犯我的肖像权和隐私权!”
“真不怨我,谁叫复姓司空死无全尸,连个照片都没留下呢?”
“这个世界太黑暗了,租户欺负二房东!”
手机铃声响起。
聂小倩抓起手机,看到是那个女医生的电话,急忙假笑着接过来:“姐,我舅姥爷怎么样啦?”
医生在手机对面,真诚地微笑说:“你舅姥爷醒了。”
二房东诧异了:“费警官醒了?”
聂小倩得意忘形:“拿房产证。上次,你说,我舅姥爷要是能醒,你就把房子送给我的。”
二房东惨叫一声“女魔鬼!”然后,哭着出门去了。
京南市城东街道派出所,所长办公室里面,白所长正在翻着一本《东方快车谋杀案》。白所长就是二十年前的老白,书是老费送给他的。老费坐在对面的轮椅里,面色苍白,聂小倩举着一瓶热气腾腾的牛奶,一副表功的姿态:“白所长,书是我从当当网上买的,本地书店没有。”
白所长抬起眼睛:“为什么?”
聂小倩坏笑道:“新华书店,全是少儿读物啦。”
白所长垂下眼睑。
聂小倩继续坏笑道:“也卖耽美。”
白所长再次抬起眼睛:“耽美?”
聂小倩继续坏笑道:“就是同性恋。”
白所长再次垂下眼帘:“无聊。”
聂小倩继续坏笑道:“也卖校园言情。”
白所长再次抬起眼睛:“校园言情?”
聂小倩继续坏笑道:“就是早恋。”
白所长再次垂下眼帘:“什么玩意。”
聂小倩继续坏笑道:“也有校园耽美,就是两个男的同性恋在一起早恋。”
白所长把书摔在桌子上。
聂小倩依旧一副小孩模样:“白所长,很久不去新华书店了吧?”
老白的眼睛不再抬起,继续翻书:“老费,你刚才说,有一群人模仿这本书,杀人?”
老费点头:“是。”
老白继续翻书:“千禧年的那桩案子?”
老费继续点头:“是。”
老白把书放在桌子上,抓起一杯绿茶,呷了一口。
聂小倩套近乎:“白所长喜欢绿茶?”
老白正色道:“绿茶?”
聂小倩挠头:“我没那个意思。”
老白冷笑道:“我们局里的人,昨天被你调戏过一次了。你害我们差点抓错人。”
聂小倩赔着笑脸:“没抓错呀,橘子盗窃。”
老白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聂小倩躲到轮椅后面,喂老费喝牛奶。
老白说道:“那个人叫你替老费支付住院费和医药费,是想和警方交朋友?”
聂小倩回答:“是的,千禧年的案子,感谢警方证明他的清白。当时,两位警官都是办案人员。”顿了一顿,“按照医院里的规章制度,住院的重病患者,只有家属才能接触病人,所以我就说这是我舅姥爷了。”
老白说道:“以你的身份,不需要玩直播。”
聂小倩笑:“玩票嘛!”
两个警察开始回忆往事。
公元2000年1月1日,下午1点,京南市刑警大队法医解剖室。那具神秘的女尸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那位有十年从业经验的法医坐在对面休息,也抓起一杯绿茶,呷了一口。老白抓着一个卷宗,走过来问道:“有什么发现?”
法医回答:“暂时没有,你呢?”
老白骂了一句:“你知道,她是谁?”
法医乐了:“有线索了?”
老白骂道:“这一次,社会负面影响太大!”
“名人?”
“你不看言情小说吗?”
“我又不是文艺青年。嗯,怎么,死的难道是个女作家?”
“何以见得呢?”
“手上没有老茧,四肢修长,是干文职的,还是名人,只能是女作家。”
“说对了。”
法医站起来,来到女尸面前,俯瞰着她。这是一具如同维纳斯雕像一般完美无瑕的尸体,再加上她的职业身份,很容易引起观者的无限遐想。
老白把卷宗扔过来,法医打开一看,也吓了一跳:“段情,著名言情小说作家,代表作《红尘》,据说还要拍成电视剧?但是,项目中途搁浅?”
老白骂道:“没想到是她吧?”
法医愣了:“一个写小说的,能得罪谁呢?居然在火车上死于非命?”
老白叹息一声:“上头说她是自杀,但是,我看不像。”
法医摇头:“你找的那个嫌疑人,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可是不怎么靠谱啊?”
老白也摇头:“杀人动机,我不清楚。可是,他的眼睛,太像是凶手了。”
“眼睛?”
“他在强装镇定,但是,他太嫩,眼睛偶尔有闪躲。”
“他多大来着?”
“不到十九。”
“不到十九!”
“1981年2月生的。”
“他俩能有什么瓜葛?”
脚步声传来,老费走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怎么办?来了一群记者,要采访。”
老白骂道:“苍蝇!”
老费问道:“怎么办?”
老白坏笑一声:“我去讯问嫌疑人,这里交给你们了。”
老费傻了:“可是,我一问三不知啊。”
老白继续坏笑:“我就是要他们一问三不知。”
老费笑道:“行,听老白的,对了,大家说,你明年要升官?”
老白不语,转身离去。
公元2000年1月1日,下午2点,京南市刑警大队值班室。老白和那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子,面对面坐着,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老白的目光很温和,但是,对方还是下意识地推一推眼镜框,再搓一搓手心。
老白暗自点头,心想,就是你:“你没谈过恋爱?”
年轻男子回答:“没有。”
老白把身子靠在椅子里:“不像啊?”
“真没有。”
“你平时就是这么蔫?”
“是。”
“不喜欢说话?”
“是。”
“你也别怕,你没犯法,警察就不抓你。”
“嗯。”
“你……”
“什么?”
“你……遭受过校园暴力吗?”
“你怎么知道?”
“你的性格,是那些坏人进行欺凌的首选。而且,你社恐,不喜欢说话,说明受过心理创伤。”
“八年。我遭受过八年的校园暴力,从九岁,到十七岁。”
“你是干什么职业的?”
“在读的函授学生。”
“函授在读?什么专业?哪个学校?”
“文学院,河北石家庄的一个函授学校。”
“那么,你的本来专业呢?”
“药剂学。”
“哈!”老白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这个案子,居然如此容易地抓到了凶手。
“警官,死的是谁呀?”年轻男子再次扶一扶眼镜。
老白下意识地一怔。他想起来什么,抓起卷宗,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段情,江北市河西区”、“沈岸,平南市峨眉区”,这两个籍贯远隔千里,不可能有来往。
“警官,我不认识死者。”年轻男子也靠在椅子里,嘴角下垂,没有一丝微笑。
老白身子向后,缓缓地靠在椅子里,抬起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公元1999年12月31日,江北市河西区的一处高楼大厦,门口挂着一个横幅,写着“著名作家段情封笔仪式”,门口还摆着两个巨大的花篮。
段情坐在大厅里,悠闲地弹着钢琴曲《友谊地久天长》,十根指尖在琴弦上舞动,颇具韵律感。
一个记者来到钢琴旁边,举起相机,给了段情一个抓拍。段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
记者放下相机,举起话筒,问道:“段小姐,你今天封笔,太可惜了!”
段情笑了一笑,指尖不停。
记者继续说道:“你的小说,即将影视化,却夭折,太遗憾了,我们期望项目能够重启!”
段情笑道:“谢谢。”
记者继续道:“段小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段情回答:“回家。”
记者有点迷糊:“回家?”
段情回答:“我想回山东老家,看看外婆。”
然后,她死在了回家的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