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纨绔知府翻覆乾坤
晨光划破夜幕,凉州城迎来新的一天,凉州知府李坤的书房内,气氛有些微妙。
周县令一身官服,小心翼翼立在正中,目光不时偷瞄一下书案,陪在一旁的关师爷则沉稳许多。
俩人看着各自的鞋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等着书案前的知府大人开口。
昨夜,一封加急传令如同惊雷打破长泰城的安宁,他二人连夜策马赶到凉州城,这才能在第二天清晨站在这里听训,可谁知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周县令,长泰城里凭空多出来一个修行者,怎么从没听你提起?
这次漠北骑兵潜入我大宁,全赖这位修行者出手,贵县手底下藏龙卧虎,可喜可贺啊。”
李坤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寂,他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如常,无悲无喜。
话语中虽没有责备,但被问询的人,仍是吓了一哆嗦,他眼神下意识瞟向右边。
关师爷回了一个眼神,仅是一个对视,二人就已经达成了无声的默契,来的路上虽然没有得知事情的详细情况,但腹稿已经对过。
“回府尊,这位修行者名叫程鹏,玉虚宫三代弟子,入门前是凉州城人士,这次是师门历练,恰巧到了长泰,受下官之托出城剿匪。
至于漠北奸细潜入一事么..”
周县令拿眼偷瞄了一下书案,又赶紧俯下身子,“实乃天佑我大宁,将士用命,更赖国柱爷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遵循大人旨意行事,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李坤停下了手指的小动作,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语气和善了许多:“兄长日理万机,没那么多时间指挥,这次行动是本府的主意,贵县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府尊洞察先机,领导有方,区区漠北蛮子,抬手可灭。”
“行了行了..”李坤罢了罢手,这种马屁听多了也腻,“漠北骑兵这次截杀商队,也烧了长泰县不少良田,本府体恤民情,今年的税就免了。
另外活着的每人发三两银子,死了的通知家人领阵亡抚恤,你打申请,我批条子。
先从府库里拨出一千两银子,安抚民心,后面的钱等朝廷拨款,如果家里还有青壮的报上来,直接编入军队。”
寥寥数语就把事情讲清,又给出了充分的理由,还划清了后面的安置事宜,李知府这手操作称得上面面俱到。
若是区区两百人拼杀一支骑兵连,这种报告谁也不敢写,不过在这之前还覆灭了一支诱饵商队。
四百人折损过半,换来这场胜利就合理许多,更何况里面还有十人的怯薛卫,这笔军功着实不菲,想到这里李坤忍不住就要乐出声,随即挥了挥手,示意俩人退下。
待到周县令从书房退出,已然换了一副模样,眉飞色舞精神焕发,他悄悄伸出手掌,掌心朝上,用眼神询问关师爷。
后者摇了摇头,伸手把县令的小拇指和无名指按回掌心,轻轻拍了拍。
周县令略微皱了皱眉,但仅是一瞬间,又舒展开来,点了点头,抚恤金不过是添头,一年的赋税不用上交,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从穷酸书生到成为朝廷最小的七品县令,这中间的过程自然没有那么丝滑,读书人大多埋头苦读,研究学问,但为官之道只靠读书是学不成的,所以有了一种专门的掮客。
早在进京国考的路上就物色好对象,在考生都试通过以后,放弃儒道终试专攻策论,只要三年后能顺利毕业,就能花钱上下打点,早日外放。
这期间所有的花销全部由掮客承担,待到上任的时候,掮客也转变为师爷的角色,这一角色将在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掌握巨大的话语权和决策权。
老爷和师爷的共生关系将牢不可破,周县令和关师爷就属于这一范畴,他能短时间在人生地不熟的长泰城站稳脚跟,也全仰仗这位师爷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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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回程的车队缩减了许多,速度也变快不少,最后面那几辆安放着阵亡的尸首,等到回长泰城就可以发放抚恤,入土为安。
活着的人虽然人人带伤,但每个人脸上多少有些小庆幸,遭遇成建制的漠北骑兵,不仅奋勇杀敌,还能见证修行者的玄妙手段,未来半辈子吹嘘的资本都有了。
张启文三人回到了最初的马车,既然县令来了,最好的马车自然被他占用,武启隆在前面赶车,张启文则翻着一本《周易》,看着上面的注解细细思考着,程鹏默默打坐冥想。
“启文,比起我,你更有修行人的样子,师傅常说,修行之人,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
程鹏开口打破了车厢内安静的氛围,他颇为尴尬地笑着,可见他口中的师傅没少拿这句话说他。
张启文合上书,回忆着过去数十年的生活。
他从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宅在房间里,他做事往往都会灌注一定的认真,落在他人眼中就成了埋头闷做的那一类型,后来选的工作也不怎么需要动嘴,更助长了这一性格,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键道强者。
懂得多,做得少。
“我没见过修行者,但能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个老古板,他一定是这么教你的。
打坐是修行,看书是修行,吃饭睡觉又何尝不是修行,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只要遵从本心,就是在修行。
在我看来,大可不必,就好比一个人开饭店,难不成连他卖的菜都是自家后院里产的?那他肯定买卖都要赔个底儿掉!
该买菜买菜,该请师傅请师傅,他就该琢磨怎么把买卖做大,让更多人来他家吃饭才是正道。”
程鹏挠了挠头,似乎被这套新奇的理论镇住了,一时间没能找到反驳或者吐槽的话语:“还真别说,你虽然没有开窍但懂得是真多。”
程鹏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这是今天早上,我找县令要的推荐信,有了这个,你就能到凉州城的府学求学。”
“我需要付出什么?”
张启文没有马上接过,就如同昨晚不知如何拒绝一般,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受这样的好意,来到这里十五年,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交换他见得太多。
程鹏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去申请成为符师,但读书能帮到你,只要参加国考,相信我,以你的天赋,绝对能崭露头角,通过终试拜入道门,这才是你的出路。”
张启文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双手接过信,掌心朝内交叉抬起,施了一礼,以他的人生信条,从不相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馈赠,除了亲生父母。
这张薄薄的纸,确实是他目前真实需要的东西,假如托人去向县令求取,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甚至进一步有暴露的风险,他不善于处理麻烦,程鹏帮他解决了至少两个大麻烦。
“国考还能被道门选中?”
“很久以前就有这样的规矩了,终试分为道试和儒试,玉虚宫有这方面的门槛,只看天赋心性,但碧游宫是没有的,就算你是个普通人,也可以拜入碧游宫。”
说着,程鹏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仿佛张启文能在他的帮助下走上修行,对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这大概就是热心肠人的快乐吧。
张启文封闭的内心,展露出一丝希望,他抬手低头,再度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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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鹰手上打着绷带,额头也缠了几圈,有了一定的遮掩,让脸上看不出悲喜。
此时若不是周县令和关师爷就在身边,马车早就被掀翻了,本来十拿九稳的军功,让人截了胡,关键截胡的人他还得罪不起,只能老老实实领银子谢恩。
李坤,如果说大宁有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排行,这人最少也在前三,能平步青云,成为执掌一府生杀大权的地方最高长官,全赖有个好出身,尤其有个好哥哥。
凉州城原先只是个边关小州,正是李乾十年前杀出玉门关,才把这个小州硬生生扩成了一个府,他李坤才能从一个无职的白丁,空降到凉州当知府。
李英鹰的左手紧握成拳,他梦寐以求的晋升之路被人断送,胸中好似有一股恶气卡着,上不来下不去。
都怪那个武三!
关师爷注意到了气氛安静地有些诡异,周县令身为长官,是不好直接开导下属的,这就需要团队内部,有一个“知心姐姐”的存在。
“李班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这功劳能不能到你头上,其实并不是你能左右的,你明白我说的吗?”
李英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没办法这么轻易说服自己罢了。
“卑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