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独享恩宠
徐应元这才想起来,刚才斜眼瞥到杨所修呈上来的关于弹劾崔呈秀的奏疏,皇帝在杨所修的名字上用指甲划了一道,也无其他表态,更是让徐应元灰心丧气。
多少年来累积的经验使然,历代君王批答本章,通常只不过在几句习用语中挑一句,诸如“阅”,“览”,“知道了”,“该部议奏”,“再议”之类。
当然有的皇帝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的意见,通常会做个记号。
有的画圈,有的画线,有的画点,而这位新君的习惯,是直接用指甲在奏折上以划痕做记号。
依据划痕的形态,披本人便明确皇帝的意图,用朱笔写出那个划痕所代表的一句话,就算完成了批答。
而皇帝在杨所修名字上刻的划痕,显然是对杨所修弹劾崔呈秀极其不满。
徐应元心中酸麻,实在不想看见魏忠贤如此得宠,说道,“厂公,皇上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听到这话,魏忠贤望向皇帝,见皇帝面无表情,只好继续跪着,但见那额头,已然红肿。
朱由检看着魏忠贤可怜巴巴摇尾乞怜的样子,心中思量,怪不得这老匹夫能够得宠,别管他在外面如何嚣张跋扈,在皇帝面前永远表现出来的是个卑躬屈膝的奴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魏忠贤在外面越是狂傲,越是在皇帝面前卑微,这一高一低,这个反差就会让皇帝的感觉越爽。
不过,朱由检并没有掉以轻心,人这种生物,一颗大脑经过几十万年的进化,几万亿个神经元相互交织,就可以模拟出任何意想不到的结果。
朱由检当然不会流于表面,相信魏忠贤的这场戏,演也罢,真情流露也罢,对他现在来说都无所谓,他有金手指,能看到对方底牌,既然你想演,那就陪着你一起演吧。
“应元,你去御药房给厂臣拿跌打损伤的金疮药来。”
徐应元知道这是皇帝要支开自己,心中不免懊恼,但又听皇上叫自己“应元”,心中又是一喜,连忙应着离开了。
徐应元走后,朱由检道,“厂臣是大行皇帝托孤重臣,朕自当铭记在心,这里已经没有外人,起来坐吧。”
闻言,魏忠贤莫名一阵感动,又磕了三个头这才悠悠起身,但还是不敢坐那紫檀木椅,而是挪步到墙角一个矮小的绣墩边上,搬起来,又放到紫檀木椅子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纵使如此,魏忠贤仍旧如坐针毡,半个屁股搭在绣墩边缘,双手放在腿上,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须知,他的“对食”客氏已经移出宫墙,皇帝没有留半分情面,这位身材娇好的“天启奶妈”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讨好新君,可这位新君不近女色,根本没把客氏的色诱放在眼里。
想到此,魏忠贤不免也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厂臣,这个东西你认识吧?”
朱由检从一个黄色匣子里拿出一根紫红色的香,在魏忠贤面前晃了晃。
魏忠贤见到香后,面色剧变,当真比白纸还白,“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朱由检笑道,“怎么厂臣连香也不认识了?”
魏忠贤僵笑着,“对,是香。”
朱由检将那香放在鼻尖嗅了嗅,“知道朕为何要将客氏逐出皇宫?”
魏忠贤痴痴地摇着头,“奴才不知。”
朱由检道,“以她的身份,继续留在宫里不符礼制,她主动要走,朕便允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便是这根香,客氏将此物放在暖阁香炉里,她想干什么?厂臣可知?”
魏忠贤道,“奴才愚钝,不知其为何物。”
朱由检道,“此乃迷魂香,香如其名,乃催情助兴之物。”
“这...”
魏忠贤喉头一哽,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朱由检道,“厂臣无需惊扰,此事与厂臣无关,人若是急了,便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无解的荒唐事来。那日客氏求见,朕本不愿见她,但念她为熹宗怜惜,便允了她来见朕,不想此女竟偷偷将此香掷于香炉中,意图通过迷魂香要朕宠幸她,其行可恕,其心可诛!”
魏忠贤脑袋嗡的一声炸响,连忙起身跪地叩首,“客氏歹毒,想要魅惑万岁,奴才这就将其千刀万剐,为万岁解忧!”
见魏忠贤又玩舍车保帅这一招,朱由检也没揭穿他,反而安慰道,“朕单独见你,又不是让你发落客氏,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朕传你,自有更重要的事。”
说着,朱由检拍了拍御案上那道《纠劾贪污御史疏》,问魏忠贤道,“杨所修弹劾崔呈秀这道奏疏,厂臣知道吗?”
魏忠贤还在因为迷魂香的事胆战心惊,见皇帝转移了话题,暗暗松了口气,定了定神马上应道,“奴臣略有耳闻。”
朱由检这句话就是明知故问,官场现形记里说的明白,这道奏疏就是魏忠贤指使杨所修写的,魏忠贤岂能不知?
再者,杨所修的奏疏按程序肯定是先到内阁票拟,才会送到司礼监或者皇帝这里批红。
既然到了内阁,内阁遍布魏忠贤的亲信,又涉及到他手下大将崔呈秀,魏忠贤自然是会看到的。
朱由检见魏忠贤老实承认,到底还是有点脑子,便把那份《纠劾贪污御史疏》递给魏忠贤,“杨所修要求朕罢黜崔呈秀,这道奏疏写的精彩啊,百闻不如一见,厂臣也看看吧。”
虽然魏忠贤对奏疏内容耳熟能详,但还是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然后装作一副惊慌失措地样子道,“擢黜之恩皆出自上,非臣等可以置喙,万岁在上,权听圣裁。”
朱由检淡淡一笑,“你这话言不由衷。”
魏忠贤马上解释道,“臣在万岁爷面前,永远只是奴才!”
朱由检道,“厂臣无需自拙,朕自然有朕的裁决,朕现在是想听听厂臣的意见。”
魏忠贤知道不能再推诿了,幸好早有预案,在心中又粗略过了一遍腹稿,侃侃道,“如若杨所修弹劾崔呈秀罪行为真,那崔呈秀身为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罪恶昭彰,天理不容,理当认罪伏法。倘若没有真凭实据,亦或是牵强附会,张冠李戴,崔呈秀也当无罪。”
朱由检心说这个死太监说了半天其实啥也没说,看来这老家伙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
如果自己认为崔呈秀有罪,那么他便会痛打落水狗,再补一刀。
如果自己认为崔呈秀无罪,那么他会顺水推舟,再扶崔呈秀一把。
总之,崔呈秀现在就是一颗投石问路的棋子,可以随时被利用被牺牲。
朱由检道,“要我说,就是四个字。”
说到这里,朱由检故意停下来,看着魏忠贤。
“哪四个字?”
二人四目相接,在一刹那间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