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关中四先生之文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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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关中学者的大文学观

著名的孔门四科中有“文学”一科,《论语·先进》篇云:“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子路;文学:子游,子夏。”(1)清人刘宝楠《论语正义》(2)注解四科内涵分别为:“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言语以辞命为重”;“夫子言:‘求也艺,由也果,可使从政。’”“子游之文学,以习礼自见。”“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从上述定义中,可以看出截止到清人,儒家的“文学”,有“习礼”和“发明章句”两重含义。钱穆则从四科关系上阐发“文学”的特殊地位:“四科之分,见孔门之因材施教,始于文,达之于政事,蕴之为德行,先后有其阶序,而以通才达德为成学之目标。四科首德行,非谓不长言语,不通政事,不博文学,而别有德行一目。……自德行言之,余三科皆其分支,皆当隶于德行之下,……文学亦当包前三科,因前三科必由文学入门。孔门之教,始博文,终约礼。博文,即博求之于文学。约礼,则实施之于政事,而上企德行之科。”(3)钱穆分析了文学在儒家思想体系中的地位,始于博文,终于约礼,文学既是为学的开端,又与德行并重。换言之,依儒家原始宗旨,“文学”是从学的起点,有“习礼”和“发明章句”两途,与德行并重。这个观念区别于后世作为文体学意义上的“文学”——魏晋以来,文学自觉的“文学”观念。

《明史·儒林传序》开篇辨彰学术源流,追溯《儒林》传的创述、演变及其宗旨,曰:“粤自司马迁、班固创述《儒林》,著汉兴诸儒修明经艺之由,朝廷广厉学官之路,与一代政治相表里。……《宋史》判《道学》《儒林》为二,以明伊、洛渊源,上承洙、泗,儒宗统绪,莫正于是。所关于世道人心者甚巨,是以载籍虽繁,莫可废也。”(4)这段话从班马《儒林传》创始,到元人修史把儒林分为《道学》《儒林》两途,认为学术都与世道人心息息相关。检讨儒家文学观念的演进历程,笔者发觉诗教观、文以载道之类观念,始终在儒家学派中占据主导地位,尤其到宋明理学家,自周敦颐、二程、朱熹到明清理学家,从内心里都鄙薄致力于文学写作的行为,但个人又从未放弃写作,只是不醉心或沉溺于辞章吟诵。《明史》设《儒林传》,分三卷,不再设《道学》。其传评述明代儒林时,多处出现“文学”字样,但这个“文学”与“诗文”是两个相对的概念,涵义不同。“明太祖起布衣,定天下,当干戈抢攘之时,所至征召耆儒,讲论道德,修明治术,兴起教化,焕乎成一代之宏规。……嗣世承平,文教特盛,大臣以文学登用者,林立朝右。而英宗之世,河东薛瑄以醇儒预机政,虽弗究于用,其清修笃学,海内宗焉。”(5)有明朝廷重臣“以文学登用者,林立朝右”,此处“文学”的含义不是后世“文学”的指称。下文举出薛瑄、吴与弼等人属于“以文学登用者”,则此处“文学”有“醇儒、清修、笃学”的要素。再如记金华范祖幹门人汪与立,“其德行与寿朋(注:指范氏门人何寿朋)齐名而文学为优”(6)。记谢应芳,曰:“诗文雅丽蕴藉,而所自得者,理学为深。”(7)以“诗文”称,不用“文学”称。“陈谟,……幼能诗文,邃于经学。”(8)用“诗文”与“经学”并列。尤为明显的一处在吴与弼传中,曰:“正统十一年,山西佥事何自学荐于朝,请授以文学高职。”(9)显然,推荐“文学高职”是就吴与弼的儒学成就而言的。《明史》涉及到文体概念的“文学”都以“诗文”称,如称邵宝的门人王问,“以学行称。……工诗文书画,清修雅尚,士大夫皆慕之”(10)。可见,《明史·儒林传》中“文学”的概念与孔门四科中的“文学”概念相通,而用“诗文”表达与现代文体观念相同的、区别于史学、哲学的“文学”观念。遍览关中四先生文集所涉及的“文学”观念,正与《明史·儒林传》相通,且能追溯到孔门四科中的“文学”观念,因而为避免混淆,在本书中,我们把关中学者的观念称作“大文学观”,以区别于后世文体学意义上的“文学”。同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直到明清时期,“文学”依旧与“道”密切相连,尚未形成现代文体意义上的“文学”观念。

在本书中,笔者把学者回归儒家传统的文学观念称作“大文学观”,以区别于诗词文创作和文学评论概念上的“文学”观。基于这样的区分,本章将从关学流脉及文化特质、优秀文化作品的二重价值内涵、明代关中学者的文学概貌三个角度,对明代关学四先生的文学观作一总括性的描述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