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当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杜海娟的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只是腿脚不太灵便，进进出出都要坐轮椅。
虽然辛苦了梅志明，但人家却完全没有抱怨，成天乐呵呵的，他觉得，只要能活下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可惜了那么多订单……”杜海娟吐字时有些含糊不清，应该是后遗症的一种，她怅然地看着梅志明婉拒了一波波订水饺的客人，又是心疼又是烦躁，“少赚多少钱啊！”
“你啊，先好好养着吧！”梅志明不紧不慢地安慰她，“身体最重要，只要活得长，还怕没时间赚钱？”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杜海娟顿了顿，垂下眼眸，“这回住院治病又花了不少，都是沈乔出的吧？咱这债啊，是越欠越多。”
“能还上，早晚能还上。”梅志明嘿嘿笑了笑。
俩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一百万彩礼的事，当时那股劲儿过了，静下心来想想，取消婚约根本不现实，不是董家舍不得梅呈斌，是梅呈斌离不开董晓晴。
但拉下脸来上门跟人家说好话，他们现在也做不出来，眼下只能维持现状，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缓和缓和关系。
“小斌如今去了沈氏，有两个姐姐照应着，假以时日，事业应该能有起色。”阳光从窗口爬过，铺满地面，又攀上君子兰，肥厚的绿叶闪着油汪汪的光，一想到儿子职场情场双失意，杜海娟喃喃自语，像是安慰梅志明，又像是安慰自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相对而坐的老两口默然不语，他们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喜怒哀乐都尝了个遍，深知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急不得，一切自有安排。
太阳才偏西，西关大屋里就挤进来一大堆人，梅呈堂今晚没局回家蹭饭，梅呈斌把梅呈玉的二手法拉利当成了免费通勤车，沈乔接到沈峥嵘的“旨意”，说是明天举行认亲大会，让她亲自上门去通知一下，机缘巧合，三波人就碰到了一起。
一时间，大屋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充斥着“爸妈”二字，老梅家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杜海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五胞胎刚出生的时候，满床爬的全是孩子，她手忙脚乱累出一身汗，却总是顾得了这个又顾不上那个。
初为人父的梅志明也好不到哪去，他只负责给孩子们洗澡，可这一件事都做不好，经常有的洗了两三遍，有的一遍也没轮着。
最后还是杜海娟想了好主意，买了个特大号澡盆，将五胞胎一起泡进去，谁也落不下。
屋子原本就不大，人一多显得更局促了，见沈乔的额头沁出了汗珠，杜海娟赶紧喊梅志明开空调。
“哎呀我的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梅呈堂夸张地喊着，“我刚知道，咱家还有空调呢！”
“就你话多。”杜海娟拉过沈乔的手，越看越喜欢，“呈满，上班累不累？晚上就在家里吃饭吧！”
“妈，我上班累，特别累。”梅呈斌坏笑着往她身边凑了凑，“腰酸背疼，要不帮我捏捏？”
“你起开。”梅呈玉将他扒拉到一边，歪在杜海娟肩头上，“我更累。”
“一群小王八蛋……”看着竞相争宠的儿女，杜海娟心情别提多明媚了，见沈乔还有些拘谨，于是试着帮她融入这个大家庭，“呈满啊，别吓着，他们就这德性，从小到大没正形。”
沈乔此时的感觉很奇妙，既新鲜又忐忑，还有一丝丝渴望。养母去世后，她似乎就忘了撒娇为何物，在沈峥嵘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变得冷静内敛，将真实的自我深深埋葬。
也许是母亲和父亲的角色截然不同的缘故吧？
脑袋里刚冒出这句话，她突然看到梅呈堂蹿到梅志明的背上，揽着他的脖子，像只懒猫似的：“爸，我想吃锅包肉，地三鲜，还有小鸡炖蘑菇……”
“大馋丫头……”梅志明回头戳了戳她的脑门，满口亲昵，“我这就去做，一个小时后开饭。”
“哦吼！”钓不到金龟婿的郁闷一扫而光，梅呈堂像只兴奋的大猩猩一样，振臂高呼，她在梅志明脸上使劲亲了一口，“真是我最最最爱的爸爸！”
见沈乔一脸羡慕地看着二人，杜海娟生出许多感慨：“呈满，小时候，你爸最疼你。”
被勘破了心思，沈乔有些讪讪的，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朵四处飘荡的云，当终于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时，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存在。
“把老大也叫回来吧，难得今天人齐。”从DNA对比成功，到小斌婚礼风波，又到自己住院，呈满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全家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吃顿团圆饭，择日不如撞日，杜海娟指挥梅呈斌打电话，“你姐夫和晨晨也一起，咱家多长时间没热闹热闹了。”
“对，把人都喊来，给咱妈冲冲喜。”梅呈堂就爱凑热闹。
不过，杜海娟的心愿并没有达成，梅呈金在电话里说没空，赵福又出差了，晨晨晚上还要上课，时间来不及。
实际上，她刚刚偶遇了老严，迂回着问了一嘴对方身体怎么样，人家说上周去外地跑了场马拉松，还从手机里调出照片炫耀。
梅呈金一算时间，赵福所说的胃出血果然是个谎言，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哪有心思回娘家吃饭，于是找个借口推了。
“才六岁的孩子，上多少课啊！”杜海娟摇了摇头，心生不满，“难不成还想培养成爱因斯坦？”
“妈，你不懂，现在的小孩可卷了，从娘胎里竞争就开始了。”梅呈堂上了几天培训班，对教育有了全新的认识，“哪像我？二十八才开窍。”
“你好意思跟晨晨比？不看自己开得什么窍！”梅呈玉横了她一眼。
梅呈堂浑不在意，既然话赶话说到这，沈乔又难得在场，于是凑了过去：“四姐，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介绍个男朋友？”
沈乔一愣，心想这诉求来得实在突然，她琢磨了片刻，发现脑袋里居然没存储半个圈子里的青年才俊，唯一认识的就是薛乐康。
见梅呈堂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渴望地盯着自己，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碍于梅呈玉在场，小声嗫喏道：“公司新来的首席调香师倒是跟你年龄相当，父母在家居行业中很有名气，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看看有没有感觉。”
没想到，梅呈玉的耳朵比谁都尖，立马把话接了过去：“你说薛乐康？算了吧，他俩一点儿都不合适。”
“哪儿不合适了？”梅呈堂不满，沈乔好不容易愿意帮忙，二姐七拦八阻的算怎么回事？她嘟着嘴道，“难不成，你看上他了？”
梅呈玉嗤笑了一声，一脸不屑。
沈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个模糊的想法在脑海中慢慢形成，如果plan A失败的话，是不是可以预备一个plan B？
梅志明厨艺了得，干活又麻利，还不到一个小时，六个色香味俱全的菜就上了桌，他将漾着蜜汁样的一盘特意放在沈乔面前：“呈满小时候最喜欢的，拔丝红薯。”
沈乔心头一暖，自己是漂泊的云朵没错，但纵使踏遍千山万水，也总有归处。
大家纷纷落座，梅志明却说不饿，仰在旁边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能清楚看到每条皱纹勾勒出的沟壑，深深浅浅，显得人愈发疲惫。
沈乔有些过意不去，沈家的一切家务事都是由珊姐负责，她从未进过厨房，根本不知道炒几个菜会累成这个样子。
“不用管他，刚做完饭都没胃口，缓缓就好。”杜海娟经验十足，她是个专业的家庭主妇，对这种状况早就习以为常，“咱先吃，拔丝红薯，凉了就没丝了。”
“要不，还是请个保姆吧！”沈乔放下筷子，见大家都望向她，继续道，“妈现在行动不便，爸年纪也大了，有个人帮帮忙，能轻松些。”
梅呈斌和梅呈堂低头扒拉饭，谁也没吭声，按现在的市场价，住家保姆至少要八千块一个月，就算钟点工也得四五千，他俩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其实，杜海娟刚一出院，梅呈玉就提过请保姆的事，但梅志明头摇得像拨浪鼓，说自己身强体健，伺候老伴儿绰绰有余，杜海娟也不同意，表示家里多个陌生人不习惯。虽然二人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明白，老两口是舍不得花钱。
前阵子刚拿了几十万出去，说真的，梅呈玉经济上并不宽裕，见父母万般推辞，也就不再坚持，此时倒显得沈乔像是老梅家唯一的孝顺女儿。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加上之前和薛乐康争客户的别扭，言语间不由泛酸：“三妹，倒不是我们不请，实在是爸妈不愿意用。”
“对，谁知道都什么人啊，不能随随便便进家门，不安全。”见梅呈玉脸色不佳，梅志明赶紧搭了一嘴，“呈满啊，你就别操心了，我应付得来。”
“珊姐，就是我家保姆，有个关系不错的姐妹……”沈乔并没有意识到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触碰了兄弟姐妹的敏感区，毕竟对她来说，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金钱从来不在考虑范围之内，“绝对信得过，可以来试试。”
其他人都不再说话，杜海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僵持，于是含糊应对了一句，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呈满啊，明天的认亲大会，不会有太多人吧？”
“我爸……”沈乔抬眼看了看梅志明，又改了口，“我养父邀请了很多新闻媒体，规模应该还挺大的。”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杜海娟为难地瞧了瞧自己的腿，眉头皱了进来，“现在这个样子，多给你丢人啊！”
“那有什么丢人的？”沈乔不以为然，“本来就是家事，只不过我养父那个人比较高调，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这孩子……”一席话说得杜海娟好不感动，她鼻根一酸，抓住沈乔的手细细摩挲，慈爱的目光描摹着既陌生又熟悉的眉眼五官，“真让人心疼。”
“咱俩年轻那会也算郎才女貌呢，又不是拿不出手！”空气有点儿沉重，梅志明起身走到杜海娟身后，按了按她的肩膀，“你明天好好捯饬捯饬，再化化妆，肯定艳压群芳。”
不伦不类的成语将才起势的郁郁一扫而光，杜海娟笑了，沈乔笑了，梅志明也笑了。
梅呈斌刚咧开嘴打算配合一下，见二姐和四姐都置若罔闻，于是赶紧低下头，专心对付碗里那块锅包肉。
饭后，梅呈玉和梅呈堂借收拾碗筷的机会，“架着”梅呈斌去了厨房。
梅呈堂小声蛐蛐道：“一晚上，净显着她了，好像咱仨都是充话费送的孩子。”
“谁？”梅呈斌没搞清状况，见梅呈玉面无表情地往客厅努了努嘴，才挑眉道，“三姐？”
“能不能别那么亲？”梅呈堂咬牙切齿地拧了他一把，看着外面其乐融融的三人，又是嫉妒又是生气。
“她是我老板，能不亲吗？”梅呈斌低声哎呦了一下，把梅呈堂的手扒拉开，“要是人家帮你钓到金龟婿，你跪舔得肯定更厉害！”
“你……”梅呈堂虚张声势地扬起了手，见梅呈玉脸上始终阴晴不定，突然想起了什么，“二姐，你想开点，人家财大气粗，咱比不了。对了，你们公司那个首席调香师，长得帅吗？”
梅呈玉瞪了她一眼，两个软骨头，各有各的小算盘。
从西关大屋出来后，沈乔感到心情无比畅快，她刚刚听梅志明杜海娟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久违的温馨从记忆中被慢慢唤醒。
原本有些抗拒沈峥嵘明天的大张旗鼓，但此时却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梅志明杜海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们耐心地听她说话，他们愿意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他们爱她，他们宠她，他们纵容她，他们的一举一动让她重新变成了一个有温度的人。
沈乔迫切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黑火，她觉得对方肯定也会像自己一样开心的。
“亲生父母？”听到这个消息，黑火十分意外，追问了一句，“你是说，你是沈家的养女？”
“嗯。”虽然两个家庭是云泥之别，但沈乔此时却为自己是老梅家的一份子感到骄傲，她语气很是轻快，“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们是五胞胎，厉害吧！”
黑火低低应了一声，停顿了片刻，嗫喏道：“那你要认回他们吗？”
“当然！”沈乔态度笃定，“明天沈氏要召开认亲会，到时候这条消息所有的媒体都会刊发。”
“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黑火有他的考虑，原以为和自己恋爱的是白富美，没想到沈乔的身世居然还另有隐情，之前几次见面，她从未提过，现在突然冒出来什么“亲生父母”，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是你的意思？”
“我爸……的意思。”沈乔有些灰心，原本想着和他分享最隐秘的快乐，没想到人家的关注点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沈峥嵘？”黑火一时无从分辨是哪个“爸”，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沈乔挑了挑眉，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爸叫什么？”
她应该从未提起过。
“呃……”黑火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了，支支吾吾半天，才沉声道，“我想了解有关你的一切，所以就上网查了，抱歉。”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抗拒，沈乔刚生出来那点儿疑惑顿时被从心底涌出的一股激流所取代，她咬了咬嘴唇，试探着：“明天，你能不能来现场？”
“我？”黑火心神为之一振，难道沈乔想借着认亲大会的契机，公开和自己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