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血祭
赵贵扭头看向徐晃和荀彧：“回到家，首先看到的是院门栅栏上串着的啊囡，手臂粗的木桩从她的肚皮穿过去了！”
“八岁的儿子死在院子里，脑袋被磨盘砸得稀烂，我的妻子全身赤裸吊死在房梁上，老父母在屋内，身首异处。兄弟家里的人也死光了，我们去挖坑填埋，还没埋完，驴草的曹军又来了，我和兄弟都被抓走做苦力。他们全都被折磨死了，只剩我一个。”
此时的赵贵语气极其平淡。
哀莫大于心死。
素来刚直的徐晃，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虽没直接参与屠杀，但毕竟是曹军的一份子。
荀彧更不敢与赵贵对视，命令是他和曹操一起下的。
赵贵爬了几步，来到徐晃近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破布包，打开，里面是片枯荷叶包，再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拨浪鼓。
鼓面雪白，鼓体漆成红色，包了铜边儿，红绳连着两颗同样漆成红色的小木球。
很漂亮。
这一路不论多惨，不论多难，赵贵都贴身带着它。
赵贵朝徐晃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这位将军，你知道吗？我女儿叫阿囡，长得白白胖胖的煞是好看，她才三岁，已经会给我捶背了。她说，长大了要织好多好多布，给阿爹阿娘做好多好多衣裳，这样，阿爹阿娘冬天就不会冻着了。”
说完，赵贵转动手里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
整个议事厅一片肃静，只有清脆的拨浪鼓声在回荡。
一声声，震人心门。
所有平民军将士全都泪流满面，外围值守的吕昭亲卫士卒也在抹眼泪。
徐晃落泪了。
在鼓声里，他迷蒙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花袄子玩拨浪鼓的漂亮小女孩。同样有女儿的徐晃，甚至能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
听了赵贵悲惨的经历，徐晃满是羞愧和负罪，缓缓朝赵贵和众士卒双膝跪下，凡三拜，道：
“徐晃有罪！”
吕昭担心赵贵做出出格的事，把他叫了回来，说：
“徐将军没有参与屠杀。赵贵家的事，还有在坐很多彭城惨案的受害者们，对不起！此事，我吕家有责任，是我们没有守住彭城！”
赵贵跪拜道：“将军！此事与你何干……”
近两百士卒纷纷拜倒，替吕昭辩解。
吕昭拉开衣襟袒露左肩，拔出匕首道：“据其城受其禄，却不能外御贼寇内安黎民，致使生灵涂炭子民百不余一，此乃大罪也！”
“将军！”
士卒们见状大叫。
赵贵等离得近的纷纷抱住吕昭的腿哭着哀求。
“将军切莫做傻事！”
“不值当！”
“彭城与将军无关……”
“将军把刀放下，求你了！”
徐晃愣愣地看着年轻的吕昭，只见此子面如冠玉稚嫩俊逸，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无比的温和。
仿佛阳春三月的太阳，给人一种温暖又圣洁的感觉。
令人心驰神往！
吕昭慨然道：“错便是错！十余万百姓因吕家守城不力而横遭屠戮，我吕昭自当以血祭之！算是引以为戒，他日必不再犯。”
言罢，吕昭匕首刺入左肩，鲜血滚淌而下。
“将军！”
大厅里，士卒们连连顿首。
将军的血，流进了在场每一位基层武官的心里，从此生死与共勠力同心。
荀彧看到此处，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他知道，吕昭已尽收流民军之心，他们每一个都愿意为吕昭去死，丞相此战，难矣。
徐晃没走，跪坐在一旁静静望着吕昭。
看吕昭拔出匕首任由鲜血流淌，看他推开前来包扎伤口的李奚，看他让人拿来酒樽接满自己的血，倒入釜中加酒数斗一并煮了。
看他豪迈的与流民士卒共饮血酒，谈笑风生，看他亲自给他们披上蓑衣送其归营。
真盖世英雄也！
徐晃在心里赞道，小将吕昭英雄出少年，即有霸王雄冠天下之气概，又有子房算无遗策之大智。
“公明将军？”
待吕昭喊第三遍时，才见徐晃有所反应。
徐晃回过神，见吕昭已经包扎好伤口，起身问道：“将军，酒还有吗？”
吕昭：“……”
他愣住了，不知道徐晃什么意思。
徐晃坦诚道：“晃今日见将军与众勇士的大会，方知民心似铁，才懂仁爱并非软弱！故而斗胆请将军赐酒，晃亦有罪，需将军之血涤之！”
吕昭爽朗大笑，亲自为徐晃盛来一樽酒，尚温。
徐晃一饮而尽道：“无论此战胜负如何，晃会回去把在将军营中所见所闻，尽数禀报丞相。然后，向他辞别。”
这是……
吕昭眼中神光一闪，拱手道：“此时各为其主，该当如此！”
平民军大部分已经离开，只剩下赵贵秦六等百夫长十人，另有陷阵营百人督一人，其余军官在外随高顺带兵守城。
吕昭带着他们去偏厅，与荀彧徐晃一起开会。
会议的主题是——如何守住敖仓。
曹军明早就会到，而且人数绝对不会少，因为敖仓是曹贼十万大军的生命线，丢不起，他必定倾巢而来。
平民军百夫长们都不敢说话，他们都是民夫出身，根本不懂军事。
陷阵营百人督林敖说：“平民军人数众多，但俱是新兵不晓战事，不如将陷阵士卒与之混编。每十名新兵由两名老兵带着，如平民军草创时一样。如此，必能死战不退守住城池。”
平民军百夫长们跟着点头，该当如此。
他们不自信。
营内炼兵也只是练兵，那时的青州兵兵器不过数十。
仰赖青州兵配合，虽然具体演练了诸多阵法、变化和战术，但毕竟不是实战。
吕昭笑道：“林将军嫌尔等没用，说尔等不敢卖命守城，你们还跟着点头？我教你们人生而平等，你们却自认不如陷阵士卒，也配跟着我？”
普通激将法。
赵贵当场就炸了：“我不服！平民军每一条性命，都是将军的，我们绝不后退定能守住城池！陷阵营还是留在内城保护将军吧。”
秦六：“就是就是！”
百夫长刘鱼也说道：“我们是新兵，但我们敢为将军死！等我们死绝了，才轮得到你们陷阵营！”
众百夫长也纷纷表态，用不着陷阵营帮忙。
林敖百口莫辩，他只是好心。
吕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陷阵骑营是奇兵，我另有任用。城还得平民军来守，我信他们！。”
百夫长们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头在城在，头不在了城依然在。
气势倒是挺足。
不过，徐晃突然泼冷水，道：“外城守不了，将军还是撤军屯驻内城吧。”
吕昭闻言点了点头，心说……
真是缴天之幸，徐晃喝酒时说的话，竟不是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