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月传讯众人惊
正思量间，就听掌事太监前来回话，说是小月姑娘进园子了。凤姐、可卿等人赶忙迎出去。只见小月依旧春风满面，热络问候过凤姐、可卿，又叫上尤珍和湘云，一同进了嘉萌堂议事。鸳鸯、珍珠、琥珀等人手脚麻利看茶伺候，待众人入座，便悄声退下。
次日，嘉萌堂内小月笑意盈盈走进来，先是热络夸赞可卿、湘云得主子欢心，又说起内务府送花瓣的好事，而后话锋一转：“哦，还有件事，冯管家托我传个信，是几位亲家大人的下落。”凤姐一听，身体前倾急切问道：“小月姊姊这次来，主要是为这事儿，还是另有吩咐？”
小月率先笑着对可卿等人说道：“情妃，云小主，你们把主子伺候得极为妥帖，主子还特意提起过呢。”湘云憨憨一笑，可卿也含羞低了低头。沉默片刻，可卿觉得不答话不合适，便轻声说道：“一切还仰仗小月妹妹多多指点。”小月忙谦道：“我不过是个侍女，哪能有什么指点的。主子很是喜爱这园子里诸位姐妹的姿容，日后临幸必是常有的事，姐妹们多多自珍自爱，用心伺候便是了。”
凤姐心里暗自揣度小月此番来意，开口问道：“小月姊姊这次来，是单纯看望姐妹们，还是带着什么旨意呀？”小月笑意盈盈地回道：“自然是来看看姐妹们的。王爷前几日回府，夸赞几位姐妹伺候得宜，我听了也欢喜，就想着来给姐姐们道贺。内务府前日打扫御花园，清理出几筐新鲜花瓣，宫里用不完，便送到了王爷这儿，我也给姐妹们带了些来，回头就让宫女给凤姐姐、情姐姐送去。”众人一听是这类小事，都赔笑着应和。
却听小月又笑道：“哦，不过说起来，也算有点事要传话。是王府的冯管家有些消息，想着还是让我来知会一声，是几位亲家大人的下落。”凤姐与可卿不禁对视一眼，面露惊讶。贾府获罪之后，依着皇帝旨意“族中家人，以及贾府亲族之薛、王、史、赵、周、尤、秦、李等族之近亲男丁，管家，小厮，随从等余党凡一百零六人，有从恶行者三十七人，杖杀；其余人等发配西山采石场为苦役”，只是这旨意含糊，众人实在难以知晓具体发落。
只因园中的规矩森严，一旦入了园子，便成了王爷的女奴宫奴，要彻底割舍园子外的俗世牵挂，莫说是旧日丈夫，就算是亲生父母兄弟，也得抛诸脑后，所以众人都不敢贸然打探。可像凤姐挂念父亲王子腾，可卿牵挂养父秦邦业，尤珍忧心父亲尤阙，湘云虽父亲病故，但母亲何氏也牵连在贾府大案之中，哪怕往昔家境富贵，在皇权面前，也不过蝼蚁，哪怕被‘杖杀’处置也不稀奇，众人又怎能不揪心呢。
毕竟小月身份特殊，明摆着是王爷的代言人，可卿等人虽满心想问，却终究没那个胆量，甚至都摸不透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凤姐心思转得快，暗自琢磨，湘云一介闺阁处子，再怎么守礼，也不至于不顾脸面，第一个用处女身子侍奉了弘昼，恐怕此次弘昼出园、小月入园，说出这话，是王爷怜惜湘云献身，才破例传来消息。斟酌一番，还是凤姐开口合适，便说道：“小月姊姊，我们都是知礼之人，既入了园子，家人获罪，便不该再追问。若是主子依国法处置，我们绝不敢有丝毫怨言。”这话看似表忠心，实则是在探听消息。
小月会心一笑：“小月明白诸位姐妹守礼。我只是替冯管家传话，管家的意思，我也不敢随意揣测。王子腾大人起初在部里议的是绞刑。”凤姐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小月赶忙安慰：“凤姐姐莫急，好在工部上表，称王大人涉案不算深，当以从犯论处，皇上也准了，改判发配西山采石场为苦役。后来理藩院又上表，提及后来理藩院又上表，提及王大人任九省检点时的功劳，且年事已高，服苦役恐有不测，皇上格外开恩，去了采石场也是做个文笔差事。”凤姐听闻，泪水夺眶而出，再也坐不住，起身便跪在小月面前，重重磕头。小月急忙去搀，凤姐却哭个不停，不肯起身，泣道：“请小月姊姊得便一定回禀主子，熙凤心里明白，父亲能免死且免受大苦，全是王爷眷顾。熙凤尚未尽心侍奉主子，自觉姿容粗陋，也不知能否博得主子欢心，主子却有如此大恩，熙凤不敢说什么来世报答的空话，今生今世，定当竭尽全力，事事周全，哪怕粉身碎骨，也只求能得主子片刻垂怜，略报主子万一之恩。”小月费力搀起凤姐，劝道：“凤姐姐不必如此。只是凤姐姐，往后这话可不能再说。园子里诸位姐妹本就是罪余之人，得主子庇护是天大的恩情，没得庇护也是常理。若说报效主子是因为得了庇护，可就失了分寸了。”凤姐忙不迭称是。
小月接着说：“秦邦业、尤阙均是从犯，也都判了采石场苦役。既然王子腾大人得了宽恩有文职，想必在采石场，也能照应一二，几位姐姐无需太过忧心。”可卿、尤珍赶忙应是，不敢再多问。湘云却再也按捺不住，急切问道：“我叔叔和母亲呢？”小月脸色一沉，斥道：“小主！”湘云脸一红，忙低头摆弄衣带，不敢吭声。小月又放缓语气：“云小主，我今日特地来，就是跟几位姐妹说这事的。主子的宫奴众多，你们既侍奉了主子，能照料的地方自然有人操心，只是王府家法森严，过往之事不许再打听。我今日告知你们，也是盼着你们能安心。汝之叔伯，往昔待汝亦平平，他们涉案极深，你又何必挂念，交由皇上处置便是。你母亲在辛者库为奴，不过辛者库那些奴才惯会看眼色行事，你若得主子垂怜，如此非但可免吃苦役、重活，亦可得机调入后宫庖厨，司职杂役。”湘云忙不迭道谢。
凤姐、可卿听小月语气郑重，都低头称是。小月又笑了笑：“既然已经开了口，还有一人的下落，我觉得还是该告知四位姐姐。”四人见小月说得严肃，忙正襟危坐，凝神细听。
小月行事大胆，这才来问问姐姐们的主意。四人相视会意，悄然商议了一番，湘云犹豫着开口：“薛蟠是宝姐姐的亲哥哥……”话未说完，可卿便使了个眼色，截断话头道：“那薛蟠，向来横行霸道，身上背负的人命官司不计其数，如今又卷入逆案，绝无饶恕的可能。况且进了这园子，宝钗、宝琴与他便没了兄妹瓜葛，香菱也不再是他的妾室，咱们都成了主子的人，是罪余之身，满心只该思忖如何尽心侍奉主子，哪能再有旁的杂念。薛家妹妹向来知礼，此事不提也罢，说了，她们也不过是叩谢主子恩典，徒增伤心。”
湘云一时怔住，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抬眸看了眼凤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眼中满是无奈与惧意，缓缓低下头去。
小月见状，微笑着点头称是，不再提及此事。众人又品了会儿茶，随意闲聊几句，话题从园中的花草养护，说到近日新学的几样糕点做法，可人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末了，还是小月先起身，笑着告辞：“姐妹们慢慢歇着，我也还有旁的事要忙，改日再来探望。”
众人送小月出了嘉萌堂，各自散去。尤珍回房，坐在榻上，满心烦闷，她想着自己这尴尬身份，丈夫贾珍在外面不知如何，自己在园子里又被儿媳压了一头，越想越气，却只能暗自叹气。可卿则径直回了天香楼，她心里还琢磨着怎么挽回昨夜宴会上的失态，吩咐宝珠去备些精致点心，打算差人给邢岫烟送去，也算表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