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赏花夜宴起风波
原来,每年临夏月圆,宁荣二府都有露天摆赏花月夜酒的惯例。今年虽诸事不同以往,可王熙凤见园子西侧藕香榭外桃花、山茶花盛开,不愿错过这好景致,便也摆了几桌春夜赏花酒,还拉上藕香榭的邢岫烟一道筹备。她吩咐丫鬟宫女们在树枝上挂起垂须落英灯,趁着月色,邀请园中有兴致的女子来同乐。
情妃可卿、小主尤珍、小主湘云、小姐宝钗、小姐李纨、姑娘探春、姑娘邢岫烟、姑娘尤二姐,还有嘉萌堂的掌事奴儿鸳鸯、怡红院的掌事奴儿袭人、顾恩殿的掌事奴儿金钏儿、玉钏儿、顾恩殿新宠秀鸾、配房里的掌事奴儿夏金桂,都应邀而来。只是黛玉身体不适,早早歇下了;妙玉茹素;迎春、尤三姐告了病;宝琴、惜春年幼,未曾赴宴。即便如此,这次也算是进园子后的一次齐全小聚。
丫鬟宫女们早早摆好几十个红檀木案,在花园里铺上竹帘垫子,安置好椅几。众女子依身份排定座次,推可卿、凤姐上座,而后依次落座。邢岫烟吩咐藕香榭的宫女呈上夏日薄荷酒,又摆上一桌鲜果、蜜饯、干果、细点等吃食。众姐妹婶嫂先是热热闹闹寒暄一番。
天香楼里,气氛凝重又微妙。尤珍脚步迟缓地走进门,往昔当家的傲气还残留在眉梢,可如今地位落差巨大,失落与不甘明晃晃写在脸上,双唇紧闭,脸色阴沉。可卿远远瞧见,轻盈移步迎上来,深深福身行礼,身姿谦卑,抬头时目光柔顺,轻声说道:“姐姐来了,我年纪小,没见过多少世面,此次封妃全仰仗主子厚爱抬举。往后园子里诸事,还得劳烦姐姐多怜惜帮扶,我心里才踏实。”边说边缓缓拿起手帕,轻拭眼角,垂眸藏起那一丝刻意的柔弱。尤珍见状,轻叹口气,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缓声道:“可卿妹妹,既进了园子,你得主子欢心,往后园子里事,自然该多问问你。别总往窄处琢磨,把心放宽些。”说着,微微点头,似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临夏月圆之夜,藕香榭外繁花似海,正是设宴良辰。王熙凤双手叉腰,站在高阶之上,眼神凌厉扫过忙碌的下人,高声喊道:“把那些灯再挂高点儿!今晚定要让姐妹们舒坦惬意,谁都不许出岔子!”边喊边用力挥动手臂,气势十足。邢岫烟忙小步趋前,欠身点头,轻声应和:“凤姐姐安排得极为妥当,这般精心布置,今晚肯定热闹非凡。”说完,便穿梭在桌椅间,摆放规整,不时回头给凤姐递去乖巧的微笑。
众人按照身份地位,在藕香榭的花园里依次入座,几番推让之后,可卿和凤姐落落大方地在上座坐好。鸳鸯端起酒杯,昂首挺胸,将酒一饮而尽,接着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来当这个行酒令的官,先饮一杯立立规矩。”她亮了亮空酒杯,继而高声说道:“都听好了,此刻酒令比军令还重要,不论身份高低,出谜猜谜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言罢,司棋蒙上眼睛,稳稳坐定,手中鼓槌起落,众人围坐成一圈,传递着娇艳的山茶花,气氛热烈又紧张,每个人都身体前倾,目光紧锁那朵花。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香菱拿着花,先是一愣,接着微微蹙眉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我琢磨半天,想出个谜语,‘夫子登泰山’,猜一个字。”尤二姐急性子,瞬间挺直腰板抢答:“我猜是‘穷’字。”香菱轻轻摇头。众人皆陷入沉思,有的托腮,有的低头不语。不一会儿,湘云眼睛一亮,兴奋地一拍大腿,脱口而出:“是‘岳’字!”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喝彩声四起,几个小丫鬟开心得蹦了起来。
众人开始起哄,湘云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香菱,俏皮说道:“我也想不出啥新奇惩罚,就罚香菱姐姐给两位妃子、两位小主各倒一杯酒。”香菱利落地起身,脆声应道:“好嘞。”说罢,依次上前,稳稳拿起酒壶,为众人斟满酒,每倒一杯还欠身行礼。
几轮酒过后,击鼓传花继续。花传到凤姐手里,她嘴角上扬,得意地晃了晃身子,慢悠悠抛出谜面:“三个字,‘矮冬瓜’,猜一个字。”说完,眼神挑衅地扫视众人,双手抱臂。众人面面相觑,皆苦苦思索,低声交头接耳议论,却无人能答。这时,宝钗从容起身,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妹妹愚笨,斗胆猜是个‘射’字,不知对否?”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还有几个姑娘忍不住轻声赞叹。
凤姐哈哈一笑,坦然认罚:“还是宝妹妹心思细腻!”转头吩咐角落的喜儿:“喜儿,去取六只琉璃落樱手环来,赠与情妃、云小主、尤小主、宝妹妹、纨姐姐各一份,林妹妹那份回头让平儿送去。”喜儿脆声应下,小跑着去了。宝钗脸泛红晕,更添几分娇羞,欠身道谢:“多谢凤姐姐。”
击鼓传花不停歇,这次轮到邢岫烟。她瞬间脸涨得通红,头恨不得埋进衣领,双手死死揪着衣角,蚊蚋般说道:“既如此,我也说个谜语,‘九十九’,猜一个字。”
可卿嘴角噙笑,清脆作答:“邢妹妹这谜底,定是个‘白’字。”紧接着,她眼神一冷,口吻不容置疑:“既如此,我也能使唤妹妹做件事。”说罢起身,踱步到邢岫烟身前,上下打量,“我瞧岫烟妹妹肤白肌嫩,咱们今日不妨学学前朝宫里的‘侍宴香’规矩,就请岫烟妹妹脱了外衣,再给咱们倒酒,如何?”这话一出,席间瞬间死寂,众人惊愕地瞪大双眼,几个胆小丫鬟悄悄往后缩。
李纨心善,见状忙起身阻拦:“情妃,岫烟妹妹脸皮薄,年纪又小,这就免了吧。”可卿回头,淡淡瞥她一眼,微挑眉梢:“怎么,李姐姐觉得不妥?”李纨一时语塞。凤姐似笑非笑起身,快走两步打圆场:“情妹妹有话直说,姐妹们都听着呢。”邢岫烟泪水在眼眶打转,颤抖着解开外衣、衬衣,双臂环胸护住关键部位,赤着脚,艰难挪向可卿桌前,拿起酒壶时,手哆哆嗦嗦,酒水险些洒出。回到座位,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泪,身体微微颤抖,席间气氛压抑又尴尬。
众人没了兴致,匆匆喝几口酒,便纷纷起身告辞。可卿这才走到邢岫烟身旁,帮她把衣服穿上,拍了拍她肩膀,轻声说:“妹妹别气,我只是讲讲园子里的规矩。”邢岫烟哽咽回应:“姐姐教诲,岫烟不敢怨恨。”待众人走得差不多,凤姐上前揽过邢岫烟,轻抚她秀发安慰:“妹妹别往心里去,是姐姐没护好你。”说着,抱了一下,还在她额头轻吻。邢岫烟又惊又羞,心底却莫名涌起一丝暖意,想挣脱却没勇气。凤姐也没再动作,只吩咐丫鬟带她回藕香榭歇息,又朝喜儿使个眼色,喜儿会意,随凤姐回缀锦楼。
当下邢岫烟满心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又惊又怕,正强撑着的时候,凤姐这一安慰,好似戳破了她心里那层纸,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扑进凤姐怀里大哭起来。凤姐只觉怀中撞进一团带着幽香的柔软,看着邢岫烟衣衫凌乱,发丝微乱,回想刚才场景,心里也泛起复杂情绪,她默默抱紧邢岫烟,轻抚后背安抚。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众人还沉浸在昨日藕香榭夜宴的余韵中,可卿越想越觉得昨日行事过火,满心担忧落下刻薄名声,正盘算着找尤珍商量,去探望邢岫烟宽慰一番,或是跟凤姐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