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师高能宋词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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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商业的繁荣与宋词的兴盛

宋代经济的高度繁荣,城市文明的高度发展,同时也促进了宋词的繁荣。北宋时期随着商品经济的活跃,南北逐渐形成了一些大都市,商品生产达到什么样的规模,城市就会发展到什么样的规模。北宋首都汴京固然巍峨壮丽,江南的苏杭也同样富庶繁华,柳永是古代最早的城市歌手:

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情,尽成感旧。

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凝,泪沾襟袖。(《笛家弄·花发西园》)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望海潮·东南形胜》)

吴会风流。人烟好,高下水际山头。瑶台绛阙,依约蓬丘。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娥画舸,红粉朱楼。

方面委元侯。致讼简时丰,继日欢游。襦温袴暖,已扇民讴。旦暮锋车命驾,重整济川舟。当恁时,沙堤路稳,归去难留。(《瑞鹧鸪·吴会风流》)

这三首词分别写“帝城”“银塘似染,金堤如绣”的金碧辉煌,杭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豪奢”,以及苏州(一说杭州)“青娥画舸,红粉朱楼”的“富庶”。杭州后来成了南宋小朝廷的京城,集中了江南的财富,“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林升《题临安邸》),这座城市变得更加美丽迷人。

唐朝的首都长安,只有像元宵节等少数节日,才会“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大多数时候都要宵禁,一入夜早早就罢市了。

而宋朝的大都市,全都整夜灯火通明。你们去看看《清明上河图》,它呈现了汴京的商业盛况,当时的汴京是座不夜城。汴京是有上百万人的大都市,而古代没有互联网,城里没有电影院,家中又没有电视机,个人更没有手机,上百万人聚在一起难道整夜干坐着?

词虽然产生于唐代,其实它是老天专为宋人准备的礼物,怕宋人——特别是宋代文人——晚上无聊,特地“造好”词这种文体供宋人娱乐。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不过是作者在用笔向人倾诉衷肠。俗话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每个作者下笔之时心中都有一个拟想的倾诉对象,这种拟想的倾诉对象,不仅决定词的内容,也决定词的语言,甚至决定了词的语调,当然更决定了词的风格。

宋词因拟想的人受众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艺术风貌——有的是所谓“雅词”,有的是所谓“俗调”。前者取悦高雅的士人君子,后者取悦下层的市井小民。前者如晏几道的《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是一首艳情词,也是一首怀人之作。宋代文人与歌女交往密切,留下了大量的艳情词。所谓艳情就是“走私”的爱情,不为社会或伦理所认可的爱情。此词上片写当年一见钟情,下片写如今思念不已。酒席之前,银灯之下,玉箫献唱一支小令,不只歌儿是那样甜美,人儿更是“太妖娆”,晏几道完全心醉神迷,在销魂的歌声中为她“醉倒”,唱罢归来后仍然“酒未消”。正因为玉箫人儿倾城,才使得词人为她倾倒,一夜的艳遇成了一生的念想。

邵博《邵氏闻见后录》载:“伊川(程颐)闻诵晏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程颐这位道学家平时总是一脸正经,真想不到,对“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这种“鬼语”,他竟然还“意亦赏之”,其他文人对它的喜爱更会如醉如痴,可以想象这类“雅词”在士大夫中有多大的市场。

晏几道常用词表现对歌伎的一往情深,小晏词的受众是和他一样的文人雅士,市井小民的男欢女爱在他的视野之外,这位“官二代”不了解市井小民的生活,客观上不可能接触下层百姓,主观上也不愿意放下身段,不管是情趣还是审美,他都不会欣赏市井小民的爱情。而柳永的情况则大不相同,一方面他出身官宦人家,他知道哪种情调才“雅”,另一方面他又一生蹉跎,只能在底层妓女中厮混,有机会体验普通百姓的爱情,并能欣赏和认同“世俗”的情趣,加之他又具备多方面的才能,所以他既能写“雅词”,又能唱“俗调”。家庭教养和城市文明,使柳永能“雅”能“俗”,而且是大雅大俗。我们来看看他的俗词,如《定风波·自春来》: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张舜民的《画墁录》记述一件有趣的逸事:因下第写下《鹤冲天·黄金榜上》,其中“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触忤了宋仁宗,柳永跑到宰相厅和晏殊套近乎。“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绿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宋人称宰相为相公,柳永希望能与晏殊有共同话题,他明白相公喜欢作曲子,回答时说自己与相公有共同爱好——“只如相公亦作曲子”,我和相公一样也作曲子。哪知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晏殊没有给柳永一点面子,对他说我虽然也“作曲子”,但从不作“绿线慵拈伴伊坐”这种俗曲子。不是张舜民记忆有误,就是晏殊记忆有误,柳永原文是“针线闲拈伴伊坐”。“针线闲拈伴伊坐”,是市井女孩心中温馨的夫妻恩爱,在晏殊眼中却显得俗不可耐。这首词大量运用市民的口语、俗语,如“是事可可”“厌厌”“无那”“无个”“恁么”“镇相随”“抛躲”,都是当时的市井口语,相当于今天的地方方言。

柳永唱出了市井小民的心声,市井小民也捧红了柳永,当年就出现了“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盛况(叶梦得《避暑录话》),而这一切都是商业繁荣和城市发展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