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挛毛仔周密
眼镜青年被盛天赐用枪口指头,只是最初一瞬有些紧张,随后就自顾自躬下身,双手扶着膝盖喘粗气,边喘边骂道:
“你是不是鬼遮眼?睇清楚我是边个,我隊冧你?我如果有隊冧你的本事,不如去揾唐三藏开工,保他去西天取经啦?”
盛天赐举着枪慢慢走过去,一手持枪顶着对方的脑袋,另一手在对方身上摸索搜寻了一番,没有发现武器之后,这才收起枪:
“你刚才为咩会讲我仲未死?”
青年直起身打量着盛天赐,表情疑惑,甚至大着胆子仔细看了看盛天赐的面容,又撸开盛天赐的左手衣袖,看了眼手臂上的刺青,这才放心的退回去:
“模样未变,纹身未变,难道真的是鬼附身?喂,大佬,你知不知我是边个?”
盛天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小臂上的那处纹身,发现居然是难得的一副精品,不是寻常花哨图案,而是行草一气呵成写就的八个中国字: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不知道原主是请哪位书法高手写的原稿,隽秀飘逸,大气中藏。
这让盛天赐对原主的印象稍稍好转了一些,看四眼仔的态度,原主似乎是个江湖人,但起码原主审美在线,没有去纹些他想象中那些街头混混身上常见的难看禽兽。
虽然真要计较起来,这八个字其实也有几分上一世那种在KTV里唱《父亲》扮孝子的自夸自得。
但毕竟是民国乱世,可能原主真的因为颠沛流离等因素,与父母感情深厚。
盛天赐把衣袖放下遮住纹身,打量着那辆黄包车,嘴里语气平淡的说道:
“我被人打伤了头,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忘了很多事。”
青年惊愕的张了张嘴巴,看向盛天赐:“不是吧,深水埗边个够胆同你打?”
“所以,你是边个?”盛天赐抬眼看向对方。
青年仍然不敢相信盛天赐失忆,他甚至嘴里不断嘟囔着“冇可能的”,急病乱投医的用手在盛天赐眼前晃动,
“我是失忆,不是失明。”盛天赐看着对方的夸张举动说道。
“大佬,今日不宜开玩笑,乱开玩笑是会死人的。”青年表情复杂的看向盛天赐:
“你真的记不清今天自己要做乜嘢?”
盛天赐微微皱眉,把枪重新举起,压在对方额头处:“你一直颠三倒四,实在太啰嗦,老老实实讲我是边个,你是边个就好。”
“你叫做盛天赐,行四,在大角嘴油行码头带一班兄弟开工,江湖上大家称呼你大角嘴盛四,手下弟兄们称呼你四哥。”青年看盛天赐的模样不像作伪,老老实实的说道:
“我叫做周密,大家都叫我挛毛仔,因为头发有些发卷嘛,我是同你烧过黄纸的兄弟,不过大家不同字头,你是盛记,我是平记,上午,我在三条街外的春亨茶楼同你见面,有一单生意请你做,你话OK,只是要来桂林街取一把短狗防身,约好取完之后茶楼汇合,可是你一走就再也不见人,我在茶楼等了两个小时,茶楼都要被人放火,实在等不下去,所以来桂林街揾你。”
盛天赐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黄包车:“见我为什么要拉一辆黄包空车?不会是想替我搬尸吧?”
“车上面有衣服,你睇不见咩?盛四,你要不要看下现在是乜嘢局面?我只是从隔着三条街的茶楼走过来,就被人拦住两次,如果不是听我报出字头,见我是社团中人,我早就被当作肥羊,就算是这样,钱包虽然没被抢,但手表却被一班人借走,叼他老母,只说让我去天后庙拿回来。”叫做周密的青年已经懒得去考虑盛天赐失忆真假,语气虚弱的说道:
“我是从隔壁街揾来一辆黄包车同一些破烂衣服,准备冒充穷鬼车夫,因为我收到风,港岛那边有七八千江湖人,眼下正各显神通,调动舢板全力朝九龙渡海而来,各个都想来分一杯羹,把百姓当肥羊摆上桌吃肉,我担心港岛那些江湖人一旦过海,比本地这一万多人仲要恶,到时候被他们拦下,我自报家门恐怕人家都未必买账。”
“多谢,我失忆,多多包涵,看在之前我们是结拜兄弟的份上,黄包车借用一下,我急着跑路。”盛天赐听完,感觉对方嘴里没什么能用到的正经消息,于是把对方拨开,转身对藏在楼口阴影里的邱月娘招招手:
“喂,邱…兄弟,试一下这辆车你能不能拉动,如果拉得动,我能省很多力气留着用来抢船票,对了,你顺便把车上那些破烂衣服还给这位周先生。”
盛天赐其实听到原主是个江湖人时,就已经没了深入了解的兴致,他只想赶紧跑路。
至于原主跟父母家人感情深厚,关他閪事,一切等到了花旗国站稳脚之后再说,就算那时候恢复记忆,亲情难舍,他也可以在花旗国隔着太平洋唱《父亲》给他们听。
不过这个四眼仔也不算一点用处没有,如今九龙电车,巴士一律停运,黄包车对急着赶去码头的盛天赐而言,也算是雪中送炭。
毕竟这里距离尖沙咀有将近十里路,总不能自己靠双脚走过去,又不好意思让邱月娘背着自己,而且对方愿意,盛天赐也不会接受,因为她现在身上味道太重。
如今有黄包车就不同,他之前已经检查过邱月娘的身体,邱月娘成日在九龙这一带奔走哭灵,小腿锻炼的颇为发达,估计用黄包车拉着自己去尖沙咀应该不会太累。
邱月娘大着胆子从阴影中走过来,小心翼翼要去按照盛天赐的吩咐拉车,旁边叫周密的青年踩住放在地上的车把,用手拉住盛天赐,死死盯着他:
“跑路?过海?大佬,你接了那单嘢,如今不做事,会死人的!”
“再拦一下,死的就是你。”盛天赐抬腿把周密踩着车把的脚踢开,目光阴沉的瞥了他一眼说道。
周密被盛天赐的眼神吓得朝旁边退开几步,看着盛天赐坐上黄包车,那个脏乞丐拉着车就要走远,最终忍不住喊道:
“喂,你收了一半的钱,如今不做事,把那一千五百块交出来,我去退给事主!不然对方日后找麻烦,我一样要死!”
盛天赐听到一千五百块,马上抬脚踩住了黄包车的脚铃,示意邱月娘停车。
“一千五百块港币,你是不是记错……”盛天赐回身看向周密,嘴里刚想说一千五百块,你是不是开玩笑,这么一大笔钱,还只是一半费用,要是没开玩笑,自己正愁路费,就算只能挣事后那另一半,应该也足够去澳门暂时存身的费用。
没想到对方听到盛天赐说出一千五百块港币,反而直接激动爆粗,打断了盛天赐:
“叼那妈!盛四!你是不是玩嘢呀!港纸?十元一张,足足一百五十张美钞!我亲手在茶楼交给你!你现在要对我讲收美钞退港纸,真是讲义气!”
盛天赐听到美钞二字,当即从黄包车上跳下来,邱月娘吓得双手抓着车把立在原地,身体哆嗦着不敢回头,在她想来,那个戴眼镜的卷毛青年这么骂粗口,肯定会激怒盛天赐,这位盛大哥可不是好脾气的人。
周密仍然立在原地,看着朝他走近的盛天赐,嘴里骂声不绝,似乎真的被盛天赐这一走逼入了绝境,大概是抱着既然难逃一死,那就死前骂个痛快的念头:
“同你结拜算我走眼,你想拿钱跑路,就即刻在这里隊冧我!也让其他弟兄睇清楚,这就是同你烧黄纸做兄弟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