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坠落
小白马傲气十足,歪着脑袋。
每当李胡安接近,它便扬起前蹄、发出嘶鸣以示抗议。
若不是弗丽嘉女神将它的马嘴织得圆润可爱,它或许还想啃李胡安一口!
然而,如此性烈的小马驹,在海伊德身旁却顺从得像一条小狗。
她笑着招了招手。
小白马颠颠蹦跶,甩着蹄子赶上前,亲昵地蹭海伊德的脸。
见此,李胡安鄙视的同时,心中有了判断。
这不是一匹凡马。
而是一匹色马!一匹有思想的、能辨美丑的色马!
这是由它的外形决定的!
否则,短短几天,它怎么会被驯化到这般地步?
海伊德环抱小白马,贴在它耳边说话。
小白马颇为人性化地低头听着,时不时半撑眼皮,歪头瞥一眼李胡安。
一人一马,私语片刻。
“去吧!”
海伊德为它扶顺鬃毛,拍拍它雪白的脖子。
小白马于是垂头晃脑,四蹄踢踏,不情不愿蹭到李胡安身边。
“你骑马吧。另外,这个给你。”
海伊德双手绕至颈后,摘下一条项链。
她摸索着坠子,将其捧在额顶,虔诚地合眼吟诵。
项链缓缓流转浓郁绿光。
片刻后,海伊德不由分说地将项链塞入李胡安手中。
“这条项链蕴含生命魔法。阿斯加德路途遥远,你作为英灵难以坚持,等到了再还给我吧。”
李胡安接过,只觉项链温热。
仔细观察,单论精美程度甚至超过了伯爵夫人那条。
项链的链身似乎由植物茎丝制成,纤细柔软。
雕刻繁复木纹的水滴状白银底座上,镶嵌了一颗绿色宝石,宝石光泽深沉水润,像是能吞没光线。
只是握着,手心都能感受到那股涌动的生机。
在海伊德灼热目光指示下,李胡安尝试佩戴项链。
项链没有扣环,只能动手系。
李胡安忙活一阵,链身两端不听话,怎么也系不上。
他也不勉强,开口笑道:“我拿着就行,不会弄丢的。”
“我帮你吧。”
海伊德接过项链,绕到李胡安身后,几下将项链系好:“握着太容易丢,还是戴着吧。”
听得背后的声音,李胡安不以为然。
握在手里还能弄丢,那不是掰玉米的狗熊吗?
李胡安活动脖子,调整颈后的链身。
项链戴在脖子上,脖颈立即暖洋洋的,甚至灵魂都有几分充实之感。
真不错!
就算放在一具尸体上,尸臭可能也会淡几分吧。
戴好项链,李胡安上马。
小白马顺从了许多,只是依旧将头靠在海伊德的手中。
李胡安拍着马背示意地方宽敞:“你怎么走?”
“我随后就到。”
海伊德连连摆头,拒绝得干脆。
闻言,李胡安右手轻拍,小白马立刻行动。
它迈出几步,踏上彩虹桥。
四蹄没入丝带,落点荡开涟漪。
柔软的桥身却并不颠簸,小白马走得安稳。
只是它并不听从李胡安的指令,走了几步便开始慢步溜达,似乎在等正牌主人。
李胡安也不急,任由它自己行动。
不一会,海伊德果然赶到。
她又换了一件雪白天鹅外衣,外衣在风中飘荡,两条飘带如同翅膀。
优雅滑行,速度极快。
李胡安欣赏一番,啧啧赞叹。
心中却不由想道:衣服真多,才一会就换了三套。
“抓稳吧,它要加速了。”
听得海伊德提醒,李胡安下意识趴低身子。
就在此时,小白马昂首扬蹄,纠纠嘶鸣,雪白毛发竖立,四蹄流窜电光。
只一瞬,跃出万米之遥。
灌了满嘴的风不说,李胡安被电得身麻体酥,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趴在马背上,双腿努力夹紧,犹自喘息。
回头一看,海伊德早已不见踪影。
好家伙,难怪怕丢了。
这换一个身体虚弱的,不得直接被甩飞出去?
脖颈的项链温热,传出的热流缓解了身上的酥麻,反倒开始发痒。
二种感觉交替,说不出的难受。
小白马停歇的间隙,李胡安四处观察。
脚下的彩虹桥可谓千疮百孔,处处缺憾。
有些地方颜色混杂,色彩变换;有些元素不稳定,留下空洞;绝大多数桥面的颜色浓淡不一,或是干脆缺色;只有极少处才完整拥有七种色彩。
这副模样,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过度使用导致。
等了许久,终于见着海伊德的身影,她正顺着彩虹桥的波浪浮动。
小白马再次涌动电光,连续几次闪烁,直电得李胡安骨痒筋麻。
好在他逐渐适应了。
甚至留有闲暇眺望,将两侧风景尽收眼底。
自从跃出不知第几层云雾之后,彩虹桥两侧便出现战场遗迹。
碧血黄沙,尸骨遍野。
遍地的血肉中抽出鲜红枝丫,有些甚至已经长成一人之高的幼苗。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两具硕大的狼尸。
那两只恶狼毛发焦黑,肚子滚圆,身子两侧依稀留着利爪耕出的深渠。
恶狼呈前趴的姿势,大口撕裂,下颚被利剑钉在地上。
剑柄顶着上颚,巨嘴无法闭合。
李胡安疑惑不解。
这般处刑一样的方式,更像是一种发泄和折磨。
这样对付恶狼是为了什么?
可惜免费的导游不在身边,只能过会再问了。
就这样,李胡安被电了一路,也看了一路。
走到后半段路程,项链内的魔力已经点滴不剩。
李胡安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等抵达终点,他的精神几近涣散,肌肉微微抽搐。
反观小白马,它似乎许久没跑得尽兴了,连续冲刺后每每高亢嘶鸣,连带着鬃毛闪烁电弧。
到了终点,虽意犹未尽,但终于显现几分疲态。
经过漫长路途,小白马长了良心。
它驮着李胡安平稳半卧,随后才侧身使李胡安从它的背上滑落。
李胡安感受到它的心意,艰难抬起手臂,梳理它的毛发。
捋了几下,擦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听见这声音,李胡安眼皮直抽。
他喘着粗气,尽力摊开双臂,呈大字躺着。
小白马先蹭蹭他的脸颊,接着舔舐几下,最后将头轻轻抵在李胡安手心。
它的体型缓缓缩小,变回针织玩偶,静静躺在李胡安的手心。
一人一马,此刻终于建立起一缕奇妙的联系。
原来是为了给自己送马...
李胡安摆头,望向传说中的神国阿斯加德。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金碧辉煌。
未见神国,先见金光。
再回头盯着彩虹桥的尽头,海伊德还没赶上来。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李胡安彻底昏死。
……
李胡安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北方人的祭祀,梦到了伯爵夫人的那支巫舞,梦到了乌云密布、群鸦狂舞。
“哑!”
耳畔传来乌鸦的鸣叫,李胡安却不予理会。
他清晰地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
在自己的梦境里,哪怕奥丁亲临也不用理睬。
“纠纠!”
脸上一阵湿热,带着云雾的清爽味道。
这是...
李胡安努力思考,但大脑却并不听话。
过了许久,他脑中才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小白马?
顺着念头细想,李胡安的脑子剧痛。
他想睁眼却怎么也做不到。
又过了许久,他攒足力气,终于扯动了眼皮。
依旧没能睁开眼,不过脸上的瘙痒让他明白过来。
原来是眼前压了东西。
难怪睁不开眼!
李胡安再次攒劲,甩荡胳膊。
手掌砸到脸上,手指一点点爬动,终于够到了那样东西。
伸手一抓!
他终于睁开了眼。
适应许久,眼睛开始恢复工作。
第一个画面是悲伤的小白马,它歪着脑袋,伸着舌头舔舐李胡安的脸颊。
第二个画面是茂密的树林,光线经树冠遮挡,斑驳破碎。
第三个画面是小白马焦急地转圈,张开马嘴嘶鸣。
耳畔传来的鸣叫更悲切了。
李胡安缓了一阵,待身子温热才坐起。
他身上酸麻,力气不足。
脖颈如同生锈一般,只是轻轻活动都疼痛不已。
忍痛低头,李胡安看向右手。
目光聚焦,瞳孔骤缩,迟钝瞬间变为呆滞。
这...
怎么可能!?
一片漆黑的鸦羽被右手牢牢攥着。
李胡安盯着这片鸦羽,在满是记忆碎片的脑海中再次翻找。
头脑如同被割裂,阵阵钻心的疼。
李胡安几乎再次昏厥,他终于翻出了许多东西。
云舟、彩虹桥、海伊德...
对了!
海伊德!她人呢?
自己不是在彩虹桥尽头吗?
李胡安举目四望。
昏暗树林内,一棵棵淌着鲜血的树静静站立。
每棵树上都倒吊着一具尸体,无声地倾诉死亡的痛苦。
他细数树上的倒吊之人。
一,二,三...
直到八...
李胡安默数一声九,心中咯噔一声,颤巍巍伸手摸向脖颈。
干涸的血迹,狰狞的疤痕。
他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