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唱戏的小MM
敲锣打鼓的人是在城河边唱秦腔的,也有唱豫剧的,这说明已是傍晚时分了。等到天黑后,如果广场上的灯亮了,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来跳舞唱歌,而妈妈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可能出现。因此,我先不用去广场,先在城河边的树阴下,也看看热闹听听戏。
唱戏的基本是女的,而且大都很漂亮,也比较年轻,最大的也只是中年妇女。当然,唱戏的也有个别年龄很大的爷爷或奶奶,但他们进不了专门的正式的戏场,只能在四五个人的偏僻小摊上胡乱唱唱而已。总的来说,唱戏的不像跳广场舞的,都是奶奶级的大妈,大妈们尽管形象千篇一律,却又各不相同,但总体还是形象不佳。当然,也有些领舞的阿姨还是相当的漂亮。
有个穿着蓝底白花衣服的阿姨,扮演韩英,唱秦腔《洪湖赤卫队》中的一段戏。她留着齐耳短发,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跟电影里真正的韩英差不多。她不光唱,还带动作,非常认真,全身心投入,一招一式相当专业,所以唱得很感人。前面坐在桌边的人,还有四周围观的人,不断地给她鼓掌。她唱完后,旁边的一个白胖子爷爷大声喊道:“李老板挂红——五条!胡老板挂红——十条!赵老板挂红——二十条!”
主持人白胖子爷爷喊挂红时的腔调很夸张,声音故意拖得长长的,就像美国职业摔跤的主持人那种,特别吸引眼球。
挂红就是给钱的意思,一条红绸子代表五元钱,这个我知道。我们村有秦腔自乐班,他们给过红白事的人家唱戏时,有唱得好的,过事人家的亲戚或村上相好的,就会给他们挂红。
打扁鼓,也叫打板,打扁鼓这个人的背后,专门有一个晾衣服似的架子,上面老有挂着的红绸子。在这里挂红的人,一般都是那些领退休金的老戏迷,老票友,他们一般场场必到,自带坐具,听整整一晚上戏,才挂一两条红。有的一条也不挂,白听,人家还感谢他们来捧场。那些挂十条二十条红的人,坐在最前面摆好的桌子边,边喝茶边听戏,还边嗑花生瓜子。他们给谁挂了红后,谁就会给他们亲自倒茶,并根据他们的需要,再献唱一段以示答谢。
开车来听戏的人有不少,马路边的停车位很紧张。赵老板是开着黑色宝马车来听戏的,他的黑色加长宝马,油光闪亮,真像一匹威风凛凛的千里马,特别引人注目。他刚才挂了二十条红,他是个瘦高个儿,脸很白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灰西服,熨得平平整整,戴着白礼帽和茶色的墨镜。他先把左腋窝里夹的精致的棕色小皮包,放在前面的桌子上,然后点着一根香烟,轻轻抽上一口,缓慢地吐出。赵老板的一举一动,像个大干部大老虎似的很有派,很有范儿。刚才他给挂红的漂亮阿姨,给他倒了一杯茶,双手端起,笑眯眯地递到他手上,又弯腰和他说了几句话。估计是问他还要听什么戏,或者和他是老相好,随便寒暄了几句。
也有很多唱得不好的人,一条红也得不到,但他们为的是过把瘾,能得到一阵掌声就很满足了。被挂红的人大多是年轻女的,人漂亮,戏也唱得好。男的很少有被挂红的。伴奏的人也有被挂红的,但极个别。那些被挂很多红的人,大多都是老戏骨,她们一晚上要赶两三个场子。
有个漂亮的小MM,一个人唱眉户剧《张连卖布》。《张连卖布》中的精彩唱段,应该是张连和他老婆两个人对唱的。可一些唱得好的人,往往一人扮两个角色,照样唱得很精彩。这个小MM身材苗条,一张胖胖的鹅蛋脸,大眼睛,穿一身浅粉色蓝边儿的衣裤,戴着一个大红色上面有大黄花的围裙,看起来真像个小媳妇。她唱腔清脆,表情动作配合得恰到好处。她身子朝左一侧,扮的是张连,朝右一侧,就成了张连媳妇。周围的人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她唱:
你把咱白杨树卖钱做啥?
我嫌它长得高不球结啥。
你把咱芦花鸡卖钱做啥?
我嫌它不叫鸣是个哑巴。
你把咱牛笼嘴卖钱做啥?
又没牛又没马给你戴呀!
你把咱大狸猫卖钱做啥?
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
你把咱做饭锅卖钱做啥?
我嫌它打搅团爱起疙瘩。
你把咱大风箱卖钱做啥?
我嫌它煽起火来嘀哩啪啦。
你把咱小板凳卖钱做啥?
我嫌它坐着低不如蹲下。
你把咱大水缸卖钱做啥?
我嫌你舀水时勾子撅哈。
这最后一句尤其精彩,她模仿着女人舀水时弯腰撅屁股的动作,很夸张,却又简洁硬朗,干脆利落,逗得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
总的来说,这位小MM扮张连时的唱腔动作表情,要比扮演张连媳妇时更讨人喜欢。也许是女扮男装的原因,也许这个戏的主要看点就是张连的胡搅蛮缠,而她又是个小女孩,这就更有看头。她表演张连时,或双拳紧握,或高挽袖子,或直眉瞪眼、咬牙切齿、手舞足蹈,把一个因赌博卖光家产,而面对妻子追问却又百般狡辩、蛮不讲理、油嘴滑舌的赌徒丈夫,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女孩唱完后,大家鼓了好长时间掌,我也不由得跟着使劲鼓掌,而小女孩则不断地向大家鞠躬致谢。
这时,那个喊挂红的白胖子爷爷,拿着话筒自言自语开玩笑说:“把他家的,娃唱得这么好的,咋也没人给娃挂个红吗?”
周围的人听了都笑。白胖子爷爷突然抬头,看见我坐在水泥台阶上也在发笑,就朝我喊:“哎——坐在台台子上的这个小伙子,你也是个大老板么。你都看了俺这么长时间戏了,咋也不给俺挂个红吗?太不像话了。有没有钱,有了赶紧来挂。好赖也是个男子汉大老板么。”
他冲着我连笑带说的,周围的人也朝我看,让我很不好意思,真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是啊,我有钱,我不能白看人家的戏。再说,这个小MM唱得多好啊,而且她还很像我最好的朋友南秋人。我本来就很喜欢南秋人,我老想把她漂亮的头发摸一摸,或者闻一闻到她脖颈上的香气。于是,我就不由自主地掏出五块钱,跑过去给了白胖子爷爷。
胖子爷爷没想到我真会给小MM挂红,他故意拿腔做调地问我:“请问——这位大老板贵姓?”我也毫不含糊,回答说免贵姓王,于是,他就拿起话筒,用特别夸张的声音喊到:“王老板,挂红——一条——”满场的人都看着我哈哈大笑,笑得我脸烧心跳,赶紧回到后面的水泥台阶上去了。
接下来一个漂亮的阿姨唱《三娘教子》,唱得听众一个个悲悲戚戚,我似乎也很感动,因为我也想到了妈妈怎样教育我。妈妈让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学真本事,长大后干实事。千万不要学爸爸,没一点儿本事,又不想吃苦,光想发横财……想着这些,我突然醒悟到我应该马上去找妈妈,而不应该老在这里看戏听戏。
可当我起身走出人群时,唱《张连卖布》的那个小MM却朝我走来,她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看得我不好意思,赶忙把脸转向一边。她说:“哎——这个娃,谢谢你啦!”我不敢直接看她,轻轻地摆摆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客气,不用谢。”她又问我叫啥名字,我说叫王欣,人都叫欣欣。她大胆地看着我,笑眯眯地说:“王欣,欣欣,挺好听的,我记住了。好吧,我叫安娜,你叫我娜娜也行。我明天还来唱戏。你明天还来看吗?”我说还来。她说:“那好,欢迎你明天再来!谢谢了。再见!”她一转身很潇洒轻盈地走了。我这才敢回头,呆望着她那苗条美丽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