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魂游道观神鬼难测(1)
待落选百姓散去时,最后一丝天光没入地平线,夜幕悄然而至,不见一颗星子。
祭司为每人分发下一盏蜡白烛台,点燃,噼啪闪烁的攒动光亮将五十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随风摇曳,渐渐拉长。
栯梦渺和栀禾分别为两列队伍的排头,一左一右紧跟祭司身后。
才迈过三寸六分高的门槛,一阵浓郁的牡丹花香拂面而来,伴随着令人恶寒的阴冷窥视,让栯梦渺顷刻感觉到了不自在,脑中闪过一抹恐惧。
有人在盯着她。
是一种充满威胁性的强烈直视,使得她浑身汗毛竖立。
向来第六感极强的栯梦渺此刻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她居然无法判断视线的来源,它似乎无处不在,又或者就藏在身侧的高墙之中。
恍惚间,栯梦渺不禁开口轻唤:“裴兰因?”
砰——!
话音落下的一瞬,身后庙门迅速合上,迸发出一声骇人巨响。
由五十名新晋巫觋排成的两列长龙,在朱红青瓦的神道上幽幽穿行。
经栯梦渺观察,庙中建筑多由石头砌筑,一樽樽撇山影壁、牌楼、石像生、碑亭与现代墓园格局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约行进了三十分钟左右的复杂路线,队里有人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语气尤为愠怒暴躁。
“喂!”青年高声叫嚷:“我说你们前面的走慢点能死吗?累坏我们谁给傩神大人当巫觋!”
“就是啊,”少女喘着粗气竭力附和:“冤死的鬼投胎还没你们赶路急呢,遇上你们当领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巫觋队伍越走越慢,更多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响起。
绫罗绸缎的波斯青年撑住膝盖,直接原地坐下,说着一口蹩脚中文道:“不行不行,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腰酸背痛,腿都抬不起来,给我轿子,我要轿子!!!”
听闻身后动静,栯梦渺只觉倍感困惑。
要知道参与巫觋选拔的,都是民间的青壮年男女,即便真有小姐少爷混进来,那也是肩能扛手能提的正常人,按理说不应该会连路都走不动。
栯梦渺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众人脚步,发觉原本轻快利落的步伐,不知不觉间变得缓慢沉重起来,鞋底与粗糙路面不断摩擦,拖行出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
她举起烛台,眉头皱得更深了。
似是为求证一个无法言说的答案,栯梦渺假借观摩殿宇的模样回头张望,平静无波的漆黑眼瞳猝然收缩,仿佛被什么直击心灵的东西吓了一跳。
她发现末尾十位巫觋的影子有很大问题。
一个又一个笔挺的黑影,脚尖朝外地靠在他们背后,将人脊梁骨活活压弯压折......
“春香,你在看什么?”
栀禾冷不丁的一声问询将栯梦渺注意力拽回前方。
她调整呼吸,故作冷静道:“哦,没事,我初次参拜神庙,难免会被殿宇楼阁吸引,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这样啊......”栀禾点头:“此地宛如仙境,确实容易走心。”
两人眼神交涉,含糊其辞,皆是话里有话。
就在栯梦渺思绪纷飞,开启头脑风暴的时候,队伍末尾响起了惨烈尖叫……
戏外。
靛蓝色的幕布逐渐染红,唢呐再次吹响,昭示着戏曲进入第五出,魂游。
杜丽娘的魂魄将在这出戏里被阴差放回阳间。
在知道杜丽娘即将魂归阳界的情况下,孤身一人落单于红梅观的景扶苏此刻如坐针毡,手里攥着栯梦渺提供的剧本,反复背诵。
他放出豪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场戏么,小爷我保证完成的漂漂亮亮!”
下一秒。
景扶苏撩开棉被,闷头一盖,死死闭住眼睛,逃避现实,崩溃大叫。
“救命,谁要和鬼谈恋爱啊!!!”
喊叫声不断回荡。
偌大的道观内只有一个单薄的地铺,上面拱起团正在哆嗦的“球”,周围凶神恶煞的青铜神像,成为景扶苏最后的依靠。
该说不说,其实地铺的位置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那是道观内神像最多的地方,窗棂门栏还贴了无数张黄符,他想着,这种程度的辟邪,杜丽娘应当是绝对进不来了……
傩神庙内。
巡逻护卫将神道上忽然尖叫晕倒的巫觋抬入一座血红殿宇。
从栯梦渺面前经过时,她突然假意跌倒,装作扭伤脚踝的模样,阻拦住了护卫的动作。
她抓紧时间近距离观察那些倒地的巫觋们,发现先前出现的黑影,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颗布满血丝的肉瘤,连接着他们的脖颈,古怪又恶心地跳动着。
一起注意到这幕的栀禾当即捂嘴干呕,胃里泛起苦涩酸水。
栯梦渺替栀禾遮掩的同时,顺便打量了一圈周围巫觋的表情,却发现他们看向那群人时,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这说明,眼前的诡异肉瘤仅限入戏者才能看见......
啧,多么离谱的猜论?
栯梦渺抿了抿唇,反复斟酌了下语言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有何作用,但能确定的是,旁人无法看见它,只有我们可以。”
“嗯,也是裴兰因的手笔?”栀禾喘了口气,勉强直起身子问。
栯梦渺摇头,态度坚定:“不像,太丑了,原典中的裴兰因虽然乐忠于杀人,但绝不会做有损品味的事,这属于严重OOC了。”
抬走晕倒的几位巫觋后,祭司开始重新主持大局。
他指向殿宇旁的一处院落,说道:“此处便是你们的寝殿,两到三人一间,新入庙的巫觋现在去更换巫袍,稍后在院外等候,一起参加净身仪式。”
净身仪式栯梦渺在原典中读到过。
就是一池三生泉水,可以洗净贪嗔痴三念,每位巫觋必须在池中泡够一刻钟,方才算净身成功。
但不是每位巫觋都能经此一遭。
有些沾染世俗三念过深之人,会在一刻之内,被三生泉水融化腐蚀,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所以栯梦渺在回忆这汪泉水时,脑子里轰然浮现出一锅炖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血腥肉汤。
两人回到屋内。
栯梦渺和栀禾双双换上巫袍,松解发髻,互相用红绫为对方绾起长发。
对镜一看,月白的战国袍简直是为这出戏量身打造,不用任何金银点缀,就足以显露她们身份的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