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模式：从工业时代的经济人到物联网时代的自主人

工业时代，人被假设为“经济人”，“圆孔方木”就是形象的体现。工业经济时代就像是一个圆孔，每个自然人都是一块方木，原本每个人有自己的形状，但是为了适应时代，都变成了圆形，因为如果不塑造成时代所需的样子就没法生存。卓别林的最后一部无声电影《摩登时代》的一个场景很形象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人变成了一个拧螺丝的机器，被卷进机器中还趴在齿轮上拧螺丝。马克斯·韦伯就曾说过，在工业经济时代，人就是机器上的一个齿轮，变得和机器一样了，人可以随时被替代。福特制创立者、福特汽车创始人亨利·福特就曾说过，“我雇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这双手”。所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首先提出来一个概念——劳动异化。本来劳动应该增加人的价值，实际上却相反。他说“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生产线跑得非常快，产品生产得也越来越多，价值越来越高，但是人的价值没有得到更大的体现。

打造“自主人”生态的两大要点

人单合一模式最重要的就是要将“自然人”变成“自主人”。人单合一要打造的不是“有围墙的花园”，而是“热带雨林”，这里有两点很重要：第一点是让每个人成为创业的主体；第二点是让每个人的价值最大化。这两点推动人单合一模式构建了让所有人成为自主人的生态。

让每个人成为创业的主体。传统企业的管理三要素是管理的主体、管理的客体和管理的工具。管理有主客体之分。管理者是管理的主体，被管理者也就是员工，是客体。但人单合一模式下没有主体和客体之分。物联网是去中心化、去中介化、分布式的，每个人都是创业的主体，而非管理的主体。海尔把中层管理部门去掉，把12000名中层管理者去掉，所有的人都可以自主成为创业的小微。这在人单合一模式中是最重要的，就是首先让所有人都成为创业的主体。

让每个人的价值最大化。每个人都有价值，但在传统工业时代，进入企业后，分得一个岗位，只要把这个岗位上的工作做好，企业不管个人的其他价值，也不给其创造实现价值的机会。在海尔，既然每个人都是创业的主体，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充分发挥各自的想象力，充分挖掘各自的潜在价值。

构建“自主人”生态的路径

升华为“自主人”的路径，总的来说涵盖了这样四点：第一，必要条件是一定要归还“三权”；第二，充分条件是要创终身用户；第三，目标是成为时代的模式，成为时代的模式才有生存的力量，才有进化的力量；第四，目的是实现人的价值最大化，这是永恒的。

归还“三权”

要构建让所有人成为自主人的生态，其必要条件是活力的释放。活力的释放经历从自然人到创客，到小微组织，再变成链群合约的生态。

链群就是生态链上的小微群。所有的小微可以根据市场需要，自己来组合。2016年，哈佛商学院的教授和我交流的时候提到这是一个创举，这是对科层制的创造性破坏。哈佛商学院教授很好奇，去掉科层制后怎么管理，不就乱了吗？海尔其实是创造性破坏之后又有创造性重组，也就是链群合约。

在没有各级领导、没有职能部门的前提下，依靠链群合约自主做出决策。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归还“三权”，也就是将决策权、用人权、分配权等企业CEO（首席执行官）拥有的“三权”归还给员工。

很多到海尔学习的企业CEO说归还“三权”是不可能的。没有这“三权”怎么来控制员工，员工都不听指挥了。其实所有的员工在工业时代以前，本来就是自主人，工业革命之后为了适应大规模制造，管理者把所有的权力收上来，员工变成被动执行者，变成工具。所以现在要把“三权”归还回去。只有归还“三权”，员工才有可能成为自主人。

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思想家卢梭在《社会契约论》里开宗明义的第一句话就是“人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每个人都是生而自由的，但是进入社会之后面对各种各样的约束、各种各样的枷锁，无法自由。要自由，只有打破枷锁。归还“三权”，员工就可以自主了，至少是具有了自主的先决条件。

自然界里，恐龙灭绝后哺乳动物才迎来爆炸性增长。因为没有了天敌，食物充足。在企业里，如果权力都在CEO手里，那CEO就是这个企业的“恐龙”。这样的“恐龙”消失，所有的人才可能发展起来，所有人的活力才可能释放出来。

创终身用户

创造终身用户是“自主人”生态的充分条件。如何创造终身用户呢？海尔创造了“共赢增值表”（以下简称“共表”）。

传统企业都有三张表——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和损益表，海尔又创造了第四张表——共赢增值表。美国管理会计师协会的CEO说，所有的上市公司和创业企业都应该用这第四张表，因为这里面所反映的价值是传统三张表里面没有的。全世界企业都用KPI来考核，传统三张表转换为KPI指标。但KPI考核的指标在“共表”里没有，而“共表”里反映的要素三张表中也没有（见表1）。

表1 共赢增值表

比如，第一个是用户资源，海尔要创造终身用户，传统三张表没有用户，只有顾客，产品卖出去交易就完成了；第二个是资源方，海尔和生态中所有的资源方一起共创用户体验，传统三张表里体现的只有分供方，是供货关系；更重要的是第三个——生态价值，传统三张表里没有生态价值，只有产品价值，生态价值需要的就是场景和生态；第四、第五个是收入和成本，传统三张表里有产品收入和产品成本，但没有生态收入和生态成本；第六个，最重要的是边际收益，损益表里的边际收益一定是递减的，这是传统经济学的一个核心，每台产品利润肯定是越来越少，但是海尔可以实现边际收益递增，因为海尔在不断地创造新生态，而且这是零摩擦的市场，和用户之间是零距离。

成为时代模式

“自主人”生态的目标就是时代的模式，也就是物联网时代的模式。现在全球各地已建立了10个人单合一研究中心。这些研究中心是当地学者和企业家自发成立的，注册加入人单合一联盟的企业有32万多家。国际知名财经分析机构研究后认为，人单合一模式是海尔提出的，但现在已经不是海尔的专属名词，人单合一模式成为全球企业共襄盛举的物联网时代的管理革命。

人单合一模式之所以不再是海尔专属，是因为物联网时代所有的企业都要进行管理革命，而人单合一模式是一个很好的路径。2021年欧洲管理发展基金会推出了人单合一模式的国际认证，已经开展认证工作，已经有9000家进入人单合一模式认证的范围，有8家已经获得了人单合一模式认证的资格。截至2021年年底全世界前10名的商学院全部收录了海尔的案例，其中哈佛商学院5年做了5个人单合一的案例，是做得最多的，也是和海尔接触最早的，他们希望真正把MBA的案例改写。ISO、IEEE、IEC等国际标准组织已经确定由海尔牵头主导一些国际标准，主要是物联网方面的标准。

实现人的价值最大化

生态的目的就是让每个人的价值最大化。海尔在全球的并购模式我们称为沙拉式文化融合。并购的企业有各自的文化、习俗，也有各自的企业文化，他们就像沙拉里不同的蔬菜，形态各异，但是沙拉酱是统一的，就是人单合一模式。这是全世界的企业都可以接受的，因为它可以彰显人的价值，这是不管什么民族、什么文化都要接受的。

2016年海尔并购了GEA（美国通用电气家电）。GEA的首席执行官凯文·诺兰说“人单合一不是一种说明书，而是一种哲学”。原来GE（通用电气）在全世界最著名的是六西格玛，它是一种操作书，是一种说明书，但人单合一模式是一种哲学。所以他就可以结合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地做，并能取得很好的成果。海尔并购GEA后的5年，GEA收入增长了将近一倍，利润增长了近两倍，这在美国引起很大的轰动。还是原来的人，我们没有派人去，还是原来的设备，没有大规模改造，但就因为使用了人单合一模式，把每个人潜在的价值充分发挥出来。

构建“自主人”生态的两个典型案例

我们选取了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个体，一个是从大学老师转变为科创板上市公司CEO的刘占杰，一个是从普通市场人员转变为物联网美食平台CEO的张瑜，他们的经历，最为直观地呈现了“自主人”生态是如何构建的。

刘占杰：从大学老师到科创板上市公司CEO

刘占杰曾是一名研究低温制冷的大学老师。技术产业化一直是他思考的问题。

从大学老师到海尔创客。博士毕业后，刘占杰选择放弃大学老师的工作，加入海尔。2001年，刘占杰成为海尔中央研究院医用低温制冷技术研发团队的一名创客。在这里刘占杰并不只是关注技术，而是更多地关注如何以用户需求推动技术迭代。

从创客到创业合伙人。海尔创业平台支持普通员工成立小微公司。2005年，刘占杰抢单成为生物医疗小微的小微主，并注册了独立法人公司。在用户付薪增值分享的机制驱动下，刘占杰团队以满足用户需求为目标，在海尔平台技术、资金、人才以及创业机制的支持下持续创新。2006年，刘占杰和团队研发出了中国第一台超低温冰箱，打破了该领域被国外品牌垄断三十多年的局面。

自创股份，从创业合伙人到上市公司CEO。2014年，海尔生物团队成员放弃海尔智家的股权激励等，从上市公司独立出来。2018年，海尔生物医疗开放引进资源，67名核心管理团队及技术团队创客跟投对赌，加速推进物联网转型。海尔生物医疗围绕医院采血难、用血浪费等痛点，以低温存储冷柜为基础，通过网器互联，打造血联网场景解决方案，并复制裂变出疫苗网、样本网等场景生态。同年，海尔生物医疗凭借在物联网时代下生命科学生态平台成功转型，成为“瞪羚”企业。2019年10月，海尔生物医疗在科创板上市，成为青岛市首家登陆科创板的企业。刘占杰实现了从一名普通创客到上市公司负责人的蜕变，事前参与对赌的67名创客也成为生物医疗的合伙人。自上市以来，生物医疗市值的增长超过300%，公司先后被纳入“科创50”指数首批样本公司、上证380指数等重磅级指数。

创生物科技生态“龙企业”。对刘占杰来说，上市只是海尔生物医疗打造物联网医疗生态的开始，是他创业之路的新起点。上市后，刘占杰和团队将目标锁定为成为生物科技生态领域“龙企业”，以期创造和实现更大的价值。

张瑜：从市场人员到物联网美食平台CEO

张瑜是2010年加入海尔的一名“85后”创客。最初，他负责的是海尔冰箱的市场工作。2018年，他抢单成为智慧厨房的小微主，开启了厨房场景的探索。

对赌百万，从普通市场人员到CEO。工作中，张瑜发现拥有高品质的厨房，并不意味着就能够享受高品质的美食。2020年8月，张瑜“举单”成立智慧烹饪链群，吸引大厨、美食家、食品厂等加入共创。2020年11月，“一键烤鸭”场景在智慧烹饪链群、大厨张伟利、养鸭场等的共创下诞生。上线一个月就售出2万多只烤鸭，相当于一个烤鸭门店2年多的销量。2020年11月5日，张瑜以房子做抵押贷款，跟投了100多万，整个链群18人共出资210万，成立独立法人公司。张瑜也从创客成为CEO。烤鸭场景的引爆，给共创的生态方带来了丰厚的增值分享，烤鸭预制、冷链、鸭场等链条商整体收益平均增长5%，大厨张伟利已经拿到的增值分享近10万元。智慧烹饪链群已经吸引惠发集团、欣和食品、涵睿食品、新希望六和等上百位生态方和上百位大厨进行美食共创。

开放股权，吸引更多一流创客加入共创。随着智慧烹饪链群的不断发展，智慧烹饪链群的市场空间越来越大。为了吸引一流创客加入智慧烹饪链群共创，从2020年年底至2021年9月，智慧烹饪链群群主张瑜开放股权，将自己19%的股权拿出，吸引10位行业资源丰富的创客合伙人（其中内部核心团队8人，外部生态合伙人2人）加入共创。智慧烹饪链群的发展，已经吸引了众多外部企业和资本的关注。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费尔普斯认为，所有的普通人都可以创业。这个观念和传统的创业观念是不一样的。过去接受的创业创新观念是熊彼特所说的企业家精神，也就是少数人的创造性破坏。克里斯坦森区分了颠覆性创新和延续性创新，但都局限于产品层面。在《活力》一书中，费尔普斯指出，“一个国家的高自主创新水平来自人民的活力，即他们对创新的愿望和能力。”在他看来，现代经济有两个要素：一个是现代经济的基础，另一个是现代经济的特征。现代经济的基础就是创新体制的有效运转。一个创新体制要有效运转，那就要所有人参与。创新是无止境的，只有变成一个创业创新体制，才可能无限延伸下去。至于现代经济的特征，其实就是刘占杰、张瑜这样的案例中所体现出来的价值循环。

刘占杰、张瑜以及他们的团队有很高的创业愿望和能力。尽管会有失败的风险，但也可能会得到高收益，不仅仅是物质上的高收益，更是精神上的高收益，即个人价值的实现。这就激发了每个人的活力，每个人都来创业创新，这个国家才有真正高的自主创业水平、创新水平。

观念的反思

只有经过反思作用而产生的才是思维的产物。

王阳明是心学的创立者。他弟子问他：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这句话源自孔子所说的“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是统治者，下愚是指老百姓。这两类人是不易改变的。王阳明回答：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意思是可以转换的。每个普通老百姓都有聪明才智，统治者可以创造条件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但如果不愿意让他们发挥，只想控制他们，就没法变化，所以是统治者不愿去“移”。

加里·哈默和米歇尔·贾尼尼合著的《人本共治》，在美国出版后成为畅销书。这本书归结为一句话就是“人本共治的宗旨就是释放人类精神”，这个才是人本共治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