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 天人永隔
天水村的玻璃厂虽然被吴占奎破坏得很严重，但是毕竟原有框架还在，损失的只是真金白银，只要技术跟得上，重新建起来不过十来天的事。
五位玻璃匠人有一位情绪很不稳定，大白天自己一人待着还害怕，得抽调一个人专门陪他。老刘师傅的腿恢复得很好，能驻着拐勉强移动，但是真正干活，没有半年六个月不成，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小刘师傅虽然被绑过一次，但是胆子够大，居然没有显现出多么害怕的样子，被解救回来的第二天，就帮着村民一起指导着重新修建烧炉。
其间，村民传回一个令全村都震惊的消息，说吴山村的吴占奎一夜之间被灭了门，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又听说驻军卫所从吴占奎家搜出好多通倭证据，原来吴占奎全家被杀是因为他走私坑了倭人，被倭人半夜潜入做掉的。
还有人说，吴占奎做了犯法的事，驻军卫所去捉拿他，他知道被捉了指定活不成了，就想反杀，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点了火想连官兵一块烧死。结果官兵有武功，都跑了，只他全家人来不及跑，都烧死了。
最后有人反驳说，倭人潜入和官兵捉拿怎么会跑得那么利索干净，一个没伤着，明明是吴占奎做得亏心事太多，被神灵收了，这就是不积福德，坏事做绝的下场。
大吕和小吕把听说来的各种说辞，都绘声绘色地说给王守正听，王守正淡淡一笑，未置一词。大吕小吕互相对视一眼，莫名觉得，老师一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是老师从来不爱解释不相干的事，他们也不敢问。
七月底的南方，仍旧是闷热难耐，王守正收到了周显庸第三批送过来的钱，是五千两，这位抠搜的小侯爷，过日子要多节俭有多节俭，但在干事业上，却要多大方有多大方。这五千两彻底解决了王守正眼前的困境。
从离开京城到福州，正好是半年的时间，王守正基本把周显庸交代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收水果试做罐头，只要做出来的罐头能放三到四个月不坏，他就可以起身回北京了。算算，也就顶多五个月，前前后后一年时间漂泊在外，遇到不少原来少年游历时，未曾经历过的事，好的坏的都有，未尝不是一种磨砺。
也不知道远在铁岭卫的父母妻儿怎么样了。
王守正念着父母妻儿的时候，正好收到了周显庸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里还夹带着另一封信，正是铁岭卫的父亲寄到隆庆侯府，周显庸又给转寄过来的。想来，这封信至少写在四、五个月前了，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他来南方。
王守正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看到一半，他的手就颤抖得拿不住信纸了。王守正少见地变了脸色，整张脸孔雪白如纸，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王琳琅听到小吕拿着信，跑进王守正屋里，那欢快的叫声，把她也吸引过来，她猜一准是隆庆侯的来信，这位侯爷，每隔十天一封信，雷打不动。
她一进门，正巧看到哥哥整个大变脸色的全过程，从满脸欢笑一刹那变得面色惨白。
王琳琅疑惑地拿过哥哥手里的信，她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才低头看去。刚看了四五行，就看到：
“汝妻屈氏，刚于季春朔九日仙去，汝母哀甚，至今卧床未起，自汝成亲到如今，已然五载，汝与屈氏鹣鲽情深，少年离别，吾亦深感悲悯，未能妥当照顾屈氏，至令天人永隔，此生空余遗憾。悲哉！痛哉！吾亦对不起吾挚友屈同春……”
王琳琅伸手捂住了口，掩住那声惊呼。却见兄长整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恍如没了魂魄一般，两眼空洞地张着，却没有一滴泪。
王琳琅自己却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她的眼前刹那间闪过这几年姑嫂相处的点点滴滴。
犹记得甜美而活泼的嫂子刚嫁进家里那天晚上，还盖着盖头端坐在喜床边，她偷偷溜到喜房里，走到嫂子身边，猫下腰从盖头底下向上偷看新娘子。就见一只纤纤玉手在喜床上到处摸呀摸呀，摸到一个栗子，拭拭探探地递给她，放低声音道：“你是琳琅吗？给你吃呀！”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也放低声音说：“大嫂，那是生的。”
“哦。”那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窘意，找补地说：“我刚才偷看了，桌上有糕点，你吃那个吧。”
王琳琅回头果然看到桌上两盘栗子枣糕。她再一次笑出来，凑近一点问：“大嫂，是你饿了吧？你要吃吗？”
新娘子嘴硬地说：“谁说的，我……”还不等她说完，她的肚子非常不给面子地咕噜一声叫出来。
“哎呀”，新娘子这下急了，赶快两只手用力捂在肚子上，小小声嘟囔：“好啦好啦！不要叫啦！丢死人啦！”
王琳琅那一刻就感觉到，这个嫂子真是天下最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像个孩童一样天真呢。她愉快地走到桌边拿了两块枣糕过来，一块从盖头下递给嫂子，一块自己拿着啃了一口。
新娘子急速地接过枣糕赶快吃起来。她俩刚吃到第二口，还没等咽下去，就听得喜房外有喜娘大声说：“大公子，快进房里吧，新娘子等您好久了，该饮合卺酒了……”
屋内两个姑娘立即慌乱了，王琳琅闪身躲在帐子后，就看到大哥迈大步走了进来。却不想新娘子那边发出响亮的一个嗝，原来是她一着急噎住了，紧接着，一连串响亮的嗝不受控制地传出来……
王琳琅用力闭上了眼，泪水顺脸颊滑落，她双手握住大哥冰冷得不停颤抖的双手，哽咽着吐出几个字：“大哥，我……没嫂子了！”
王守正恍如刚还魂一般，颤巍巍站起身，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小吕扶住。他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只低哑地说道：“我想——单独呆一会”
王琳琅看着小吕把王守正扶到床边，服侍他面朝里躺下。她看到，那肩头已经压抑不住在轻微颤动……王琳琅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与小吕一前一后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