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仍有余温的面包
回春堂和武胜堂在唐人街上斗了许多年,却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一定要招募周仙民去参加十天后的比武。
……
去工厂的路上,洪铁成滔滔不绝,嘴里念叨着昨晚周仙民和爱尔兰工人的酣战。他骄傲的语气,仿佛这场战役的主角是他自己。
“你到底哪学的功夫,怎么这么强?”
周仙民笑而不答,他想说自己师承和平区少年体校,启蒙教练是国家队散打冠军,后来又和胡同口的老大爷学了一手地道的津门摔跤。
但他身处19世纪的美利坚,这些话就是扯淡。
洪铁成边走边比划,模仿着周仙民的招式,耍到兴起不自觉地叫了两声,引来路人侧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钢铁厂,却发现门口一片狼藉。
两名华工蜷缩在地,满身脚印,面颊鲜血直流。几个尚能走路的工人一瘸一拐,捡拾掉落在地上的硬币。车间里的机器停转,一旁的操作台被砸烂,文件和工具散落一地。
施密特满脸铁青,正蹲在地上检查华工的伤口。
很明显,工厂被人袭击了。
“老板,发生什么事了?”
施密特回头看见周仙民脸上的淤青,惊恐地问道:“你也被打了吗?”
“没有,昨晚出了些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
施密特虽然慌张但不至失神,快步在工厂里巡视。周仙民检查了工友的伤情,多半是筋骨皮外伤,经过他简单的正骨之后便能正常行走。
“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周,你看到了,一群恶霸闯入,把你的同胞打伤了。”
“什么恶霸?”
施密特警惕地看着窗外,拉着周仙民一路小跑登上楼梯,钻进办公室后关上了大门。
“有个爱尔兰工会,那个头目……其实是个恶霸,一直挑唆工人闹事,组织各大工厂雇佣华工。上一次他来威胁我,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
施密特是个正经生意人,虽然创业多年见过些风浪,三教九流偶有结交,但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
“爱尔兰工人党,比利?”
“你也知道他?”
周仙民指了指脸上的淤青,笑着说道:“昨晚就是和爱尔兰工会打了起来。”
借着施密特端来的威士忌,周仙民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出来。这个斯文的德裔老板听后惊得说不出话,半天合不上嘴巴。
“周,你一个人就把十几个粗鲁的爱尔兰工人暴揍了?”
周仙民微微颔首,他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施密特用手指整理凌乱的头发,又解开西装扣子,双手叉腰在办公室里兴奋地踱步。
“我有个想法!我想出资给你开一家安保公司,保护工厂,以及我个人的安全!”他越说越兴奋,全然不顾平日里刻意保持的那份沉稳,“如果你愿意,我还会想办法帮你申请持枪牌照!以后胆敢有人闯入工厂,他娘的,直接开枪!”
办公室的木地板被施密特的鞋底踩得踢踏作响,周仙民笑着安抚:“老板,我就算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直接雇佣现成的安保公司?”
“你是说克雷曼侦探事务所?他们吃人不吐骨头!我曾经找过他们,这些混蛋竟然要我一周100美金!”
施密特又拿起酒瓶倒上两杯酒:“我甚至怀疑,他们和黑帮勾结在一起,坑害每一个生意人。”
看着面前这个小老头恐惧又兴奋的样子,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在周仙民心中融化。
只在信任的人面前才能卸下伪装,这是人类的通病。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周仙民抬头,一张俏丽的侧脸浮现于窗上。
施密特连忙打开门锁,迎进了门口的女孩。
“爸爸,这里发生了什么!”女孩眼中满是惊恐,扑向了施密特怀里。
“米亚,不要害怕,只是一场的意外。”施密特面对女儿时,面部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你没事就好,吓坏我了。”
米亚纤柔的身子窝在施密特的怀中,手指纤长粉俏,抓住施密特的衣袖。
这女孩看起来好熟悉。
“好啦,宝贝,旁边还有人。”施密特冲周仙民撇撇嘴。
米亚逐渐平复,指尖擦拭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才发现办公室里的周仙民。明眸闪动,一丝光亮划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剪掉辫子、穿上西装的周仙民,自己都认为面目大改,更何况对华人脸盲的洋人。
他苦笑道:“真是让人伤心,为了帮你解围我把两个爱尔兰人打倒在地,还被条子用枪顶在头上。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他的语气轻快,却惊得米亚捂住了嘴巴。
“抱歉,你剪掉辫子了,我没认出来……”
这女孩一笑,眼睛弯成了一条月牙。
周仙民把酒杯轻轻放在办公桌上:“老板,我去给工友治伤。”
转身要走,米亚忽然叫住了他。
“面包好吃吗?”
……
工厂被袭击,施密特让洪铁成带领没受伤的工人把厂区打扫干净,给他们放了一天假。
周仙民没走,他坐在一楼的操作台上抬头望向施密特的办公室,看着圆形玻璃窗口时隐时现的倩影,回忆起面包的味道。
那天米亚帮他在警察面前解了围,临走时瞥见周仙民对着面包垂涎欲滴,就把刚出炉的面包送给了他。
进厂时被前来恐吓的比利撞掉,再捡起时,面包仍有余温。
穿越以前,十年学医,两年牛马,除了给女病人检查身体,他还从未近距离接触过异性。
他不敢多想,眼下爱尔兰工会把他当成杀人凶手,唐人街上的帮派又虎视眈眈。
这世上并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不合时宜的愿望。
回到四海旅店,发现洪铁成搬着板凳坐在旅馆门口发呆,兴许是洛圣都的阳光暖人,这个体格健硕的工人敞开短褂,露出结实的肌肉。
“怎么坐这了?”
洪铁成拍着肚皮笑道:“他们读书人怎么说的?饱暖思他娘的啥来着?”
“淫欲。”周仙民笑骂着,“你别忘了,你在老家还有一个媳妇三个崽子。”
洪铁成猛地起身,拉住了周仙民,一丝淫笑掠过他黑黢的方脸。
“找点乐子去吧?”
“不去,我怕得病。”
“你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我没钱。”
“我请你!”
“做人要厚道,劝赌不劝嫖!”
“你就去里面喝酒,行不行!”
洪铁成憋得气血上涌,本就黢黑的脸皮上透出紫红。经过短暂的几天接触,周仙民发现华工只有那么几个爱好,不是赌就是嫖,再就是去烟馆糟践自己的身体。
老实说,他也挺想进去见见世面,但也只是感受一下气氛。
他有洁癖,又是了解传染病的医学生,而且……
“前方带路!”
天还没黑透,唯有妓馆的霓虹灯率先亮起,像是唐人街的指示牌。
二人穿街过巷,几乎横贯整个唐人街,到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店门前。
“怎么非得来这?”
洪铁成眨了下眼:“这地方好,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他轻车熟路推开了门。
二楼的围栏边站满了各种肤色的年轻女子,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穿梭在众多男人之间。
楼下空空荡荡,只有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男人坐在角落,正向周仙民挥手致意。
洪铁成突然变了脸。
“老周,你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