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悬赏令
微笑着挥手致意的男人，正是裴秋溟。
他拿出一张钞票悬在半空：“谢谢你带他来。”
洪铁成黑黢的老脸上满是羞愧，他不敢回望周仙民的眼睛，径直上前接过了钱。
裴秋溟打了个响指，从楼上走下一名腰肢袅娜的金发女人，挽着洪铁成的手臂将他带走。半推半就之间，洪铁成回首投来怯懦的目光，算作对周仙民的歉意。
周仙民苦笑一声。
他对四海旅店的北佬印象都不错，尤其是满脸憨厚的洪铁成。没想到，区区两美金就把他出卖了。
“唐人街果然人心叵测，走到哪都是尔虞我诈。”
裴秋溟含笑起身，从身侧搬来一把椅子，稳妥地放好。
“周兄弟，请坐。”
他懒得客套，大步走到裴秋溟面前坐下。反正唐人街的“大人物”都想招募他，再多一个也不嫌多。
桌上的水晶酒瓶精美考究，和整个妓馆的内部装潢暗合。
和美利坚多数人的喜好不同，酒瓶里装的不是威士忌，而是葡萄酒。周仙民端起杯子轻嗅，清新的花香扑鼻而来。
他心里暗暗揣度，裴秋溟穿着打扮像个正经商人，不喝浓烈刺激的威士忌，最主要的是，和他一样剪掉了辫子。
这在洛圣都华人里属于少见的另类。
“费尽心思把我骗来，什么事？”
裴秋溟一笑，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你别怪那个兄弟，他这种普通劳工，在唐人街谁也惹不起。”
“我也是普通劳工，同样谁都惹不起。”
“开门见山，鄙人裴秋溟，邀请你一起做一番大事。”周仙民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便被裴秋溟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挡了回去。“过几天，武胜堂和回春堂要举行一场比武，而你的身手在唐人街绝对能排进前三。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他们招募你的目的。”
“一场比武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裴秋溟端着杯子环指四周：“唐人街上赚钱的生意无非是赌、嫖、烟；妓馆赚的是辛苦钱，赌场是落水滚珠，小财慢发。只有烟馆稳赚不赔，利润超出你的想象。现在那两家堂口为了争夺鸦片膏的货源，打了足足半年都没分胜负。按照唐人街的规矩，这场比武的胜者可以掌控货源，输家要把到手的肥肉拱手让人。”
他掏出一个直杆烟斗抽吸起来，“你说，这场比武重要吗？”
毒这东西有多害人，周仙民再清楚不过。
在医院实习的时候，跟着老师接诊过吸毒人员，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活人身上出现类似尸斑的印记。那个骨瘦如柴的瘾君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再抽一口。
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不会做。
“这话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我还是要说。我来美利坚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赚点小钱安度余生，堂口的纷争我一点也不想参与。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堂口的，但我真的不会加入。”
周仙民放下酒杯，尽管这瓶葡萄酒入口美妙，他也不想再多喝一口。
裴秋溟忽然笑得像个清澈少年：“我虽然有个秋水堂，但那是一家做生意的公司，我不混帮派。我今天请你来，也是让你加入我的公司，让你不必参与这场比武。我在政界的关系很多，帮派还要靠我呢”
“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周仙民口气坚毅。
“我知道你是硬骨头，但你不懂唐人街。”
裴秋溟拿出一张叠起的纸，摊开放在桌上。
上面写着周仙民的名字，还有些让人不懂的，似字非字的符号。
“唐人街的悬赏。你这条命，现在价值三百美金。”
周仙民拿起悬赏令，一阵嗤笑。
“三百美金，差不多华工三年的薪水了，我这么值钱？”
“不能为他们所用，就要除掉。”
“这么残忍？那我更不会加入了。”周仙民放下翘起的脚，缓缓站起身。“如果有人想杀我，就让他来吧。”
一声冷笑，裴秋溟瞬间换了副面孔。
斯文的脸上闪现出冷峻。
“不要以为你天下无敌了，唐人街有个谁也没见过的大侠，专门靠悬赏过日子。你再强也打不过他。”
话音落毕，等了很久，也没在周仙民的脸上看到他期待的惊慌失措。
“那我只好搬离唐人街了，去钢铁厂里住。”
“别以为洋人的日子好过。施密特，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
四海旅店。
周仙民坐在桌边吃着刚煮好的面条，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你也不能怪洪铁成，他谁也惹不起，更别说裴秋溟了。”林莫白说道，“这个裴秋溟很不一般，地下钱庄通了好几个国家，那些帮派不光要靠他换钱，被警察抓了也要请他赎人。”
“没什么好怪的。”周仙民吸溜一口面汤。
“有话直说好了，何必要把我骗过去呢？”
林莫白停下打算盘的手，扶了扶眼镜笑着说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神拳无敌，一到唐人街就天不怕地不怕，见人就打？”
“没意思，我都想搬去钢铁厂住了。老林，我不是要赖你房钱啊！但是唐人街实在是太烦人了。”
两人正说着，门口跑来一名瘦弱的华工，身上的短褂被汗水浸湿。他急吼吼地说道：“洪铁成被武胜堂扣下了，让我回来通知你们，赶快救人！”
周仙民皱着眉头，半截面条塞在嘴里还未咬断。
林莫白一惊：“扣他干什么？”
“他跑去赌场玩了几把，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筹码。”
“不对啊，他从来也不赌钱……”
“冲我来的。”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洪铁成前脚刚骗他去见裴秋溟，听了一大堆唐人街的勾心斗角，后脚就被武胜堂扣押。
明摆着骗他自投罗网。
搞不好周仙民一进门，那个不知真假的“大侠”就从角落里杀出，给他致命一刀。
林莫白瞬间明白了其中利害。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我在唐人街混了这么多年，他们多少会给点面子。”
周仙民举起大碗一仰脖，把碗底的面条塞进嘴里。
“我去吧。就算洪铁成坑过我，那也是因我而起，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他站起身，跟着回来报信的华工前往赌场。
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华工隔着街道远远一指，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今天该做个了断了。
周仙民盘算着，只要不是天大的代价，哪怕吃点亏也要离开唐人街这个危机四伏的炼狱。
推开赌场大门，看见洪铁成正半蹲在地上，一只手紧紧贴在赌桌上。
手上插着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