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要变天

梦境中，炮弹的尖啸声从耳边响起迅速逼近。

翻身下床，双肘撑地，双手抱头夹耳，嘴巴张大，腰部尽量抬高，以此来减少与地面的接触面积。

等到一系列的动作在一秒内做完，李维斯已经从睡意中惊醒，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男孩站起身，用冷水拍了拍脸，来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

距离底城上方的连环爆炸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如今夜色已深，

街上的行人大多都行色匆匆惶恐不安，就算是晚上也不会闭店的商铺已经开始加装由金属栅栏固定的木隔板，还有不少带着武器和拳套的铁拳帮帮众在往自己所住的福根酒馆聚集而来。

爆炸的后遗症现在才逐步显现，张牙舞爪地对所有人吐露着恶意。

李维斯再无睡意，他戴上呼吸装置，披上外衣打开卧室的大门，

准备去酒馆一楼看看情况，李维斯刚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房间的开门声。

回过头，却是睡眼惺忪的蔚奥莱探出头来，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紧巴巴的弹性内衣，女孩的神色有些迟疑。

等到两人对上眼神，蔚奥莱朦胧的睡眼顿时有了精神，

推开门，蔚奥莱欢快地跑向李维斯，将男孩的肩膀搂住，脸上的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

恍惚间，男孩似乎看到了一只正憨笑着求抱抱的粉色大金毛。

“我是睡不着就想着出来看看情况，没想到你也是这么想的~”

摇摇头，李维斯把十分失礼的幻象抛到九霄云外，认真地看向蔚奥莱。

“换上衣服，把爆爆也叫起来，去一楼找我。”

见此，蔚奥莱的态度也端正了不少。

“好！”

女孩转身跑回房间换衣服，

克莱格和麦罗因为任务的问题并不在福根酒馆，要是再算上偶尔也会住在炼金实验室里的李维斯，福根酒馆现在常住的孩子只有蔚奥莱姐妹。

考虑到这一点，李维斯也不由得有些担心麦罗和克莱格的安全问题。

马不停蹄地走到已经‘无处下脚’的一楼，李维斯在倒数第三节楼梯上驻足，看了一眼正坐在吧台椅子前，神色凝重抽着烟斗的范德尔，微微皱起眉头。

事情好像比较麻烦，上一次在范德尔的脸上这么凝重的表情还是在血流成河的进步之桥上。

西塞尔率先注意到了李维斯，侧着头低声跟沉闷的范德尔说了几句，范德尔便扭过头对李维斯招招手，

见此，铁拳帮的帮众们主动为李维斯让开道路，在低声议论中，目送男孩走到了范德尔的身边。

“老大果然很是重视那个孩子。”

“听说天才小子跟二老大希尔科的关系也很好，为帮里出谋划策了不少事情。”

“这我倒是相信，因为那个好看的小弟弟看上去就跟个小大人一样，啊~好想搂在怀里亲亲~”

抛开某些祖安痴女的言论不谈，李维斯也算是知道一些自己在铁拳帮的风评，故而并未在意别人的评价，

而且，‘天才少年’这个人设有助于让他跟别人平等交流，

至少在他能接触到的社交圈中，还没有那种拿自身的年龄压他一头，把他当无知小鬼轻视的家伙。

“范德尔，有上面的消息了？”

“有了。”

怕呛死李维斯，范德尔随手熄掉了还没抽几口的烟斗，面容很是严肃。

“格莱姆男爵在男爵会议之后，在家中被人炸死了。”

李维斯面露思索之色，冷清的声音在黄铜呼吸装置之中显得有些冰冷。

“格莱姆男爵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男爵中实力最强大，地位最高的那位领头人，

他若是死了，事情怕是会变得非常麻烦。”

范德尔叹了口气。

“如你所说，格莱姆男爵死后，男爵们人人自危，互相指摘，再无信任可言，

再加上不知道是谁作为内应，让一群不要命的疯子潜入了悬空区大肆破坏，现在的悬空区已经沦为了法外之地。

格莱姆男爵的副手拜伦让手下的改造人封锁了悬空区，缉拿凶手的同时，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所以希尔科和赛维卡他们也回不来。”

李维斯扫向酒馆里整装待发的帮众们。

“看样子，你是准备带人去悬空区救援希尔科？”

范德尔苦笑。

“总不能就这么把希尔科他们丢在那里不管。”

两人说话的时候，蔚奥莱拉着爆爆从楼梯上走下来，想要走过来却被人潮挡住，爆爆就在楼梯上跳起来，对李维斯挥舞小手。

视线的余光中看到了蹦蹦跳跳的爆爆，李维斯就对着两人招招手，

注意到这一点，人潮便再次分向两边，让两个姑娘顺利走到了最核心的地方，站定在李维斯的身后。

爆爆笑着对范德尔打了声招呼，范德尔回以温柔的笑容，又对好似男孩保镖一样挺胸抬头目光肃然的养女蔚奥莱点点头。

他忽然发现，被李维斯操练过一段时间后，蔚奥莱这装模作样的架势，还真跟赛维卡有那么几分相像。

赛维卡在自己身后的时候，是不是也跟蔚奥莱一样板着脸吓唬人？

注意到范德尔有些走神，嘴角似乎还微微翘起，李维斯就拿起范德尔放在吧台上的烟斗敲了敲吧台的木桌，‘哒哒’两声，把看上去傻乎乎的范德尔吸引回来。

“希尔科是得派人救，但黑巷的安全同样重要，

一直以来中层区的秩序都是由各个男爵的下属帮派所维系，

如今炼金男爵们自顾不暇，

没了男爵打手维护秩序，若是有人故意使坏，只怕中层区的问题同样不小。”

“那你的意思是？”

“选出一些机灵的好手前往悬空区进行救援，剩下的人也都调动起来，

不只是黑巷，黑巷附近，属于其他男爵的三个片区该管也得管，

男爵的人管不了的情况下，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插手附近三个片区的安全事务，

毕竟按照男爵们自己制定的规则，自己守不住的地盘被人抢走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更何况，与黑巷一样，黑巷附近的三个片区原则上可是属于朗科男爵的地盘，我们不争只是因为不想争，而不是不能争。

再退一步来讲，底城的英雄又怎能坐视底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男孩的声音像是踩在了众人心跳的节拍上，包括范德尔在内，大家伙儿都不自禁地点点头，觉得这话在理。

“无论是从法理上还是从大义上，我们都有足够的理由让男爵闭上嘴巴。

如果铁拳帮想要让底城真正的站起来，那就不能只顾着黑巷这一亩三分地。”

男孩神色肃穆，言辞诚恳地说出了让范德尔，让旁听的帮众心头一颤的话。

“要着眼大局，

底城的人民是铁拳帮的人民，

底城的任何损失都是铁拳帮自己的损失，

带着这个想法去做人做事，底城的劳苦大众才会把我们当成自己人，

底城最具有力量的从来都不是炼金男爵或是什么黑帮，而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劳苦大众们，

支撑着底城前进的不是皮尔特沃夫人的机器，而是被生活重担压弯的一根根脊梁，

只有让他们的脊梁挺直，我们才能有资格说自己让底城获得了尊严。

当我们选择了爱护他们，他们自然就会爱戴我们，把我们的敌人当做他们的敌人，

黑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只有让劳苦大众踏踏实实的过上好日子，我们才能看到眼前的繁荣盛景，这是自视甚高的炼金男爵永远都不会明白的道理。”

这番话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天灵盖上，

回想过去的种种，众人皆有种茅塞顿开，感同身受的感动。

朗科男爵生前死后，黑巷的名字并未有任何改变，底城却没有人傻到把两个黑巷当成一样的东西。

或者说，把两者进行比较简直是对黑巷的一种侮辱，是要挨打的。

在朗科男爵的手上，黑巷是死气沉沉的街道，是叛乱层出不穷，刁民遍地的‘渣滓地’，除了夜莺街的漂亮妓女之外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在范德尔的手上，黑巷却能成为一块连炼金男爵都不敢踢的铁板，在黑巷惹了一个铁拳帮的人，只要招呼一声，分分钟就能拉起一个队伍来找回场子。

就算是逛妓院，外来人也不敢在没有征得本人同意的情况下随意拍小姐姐的屁股，这就是黑巷给的底气。

曾经默默无名的黑巷，如今已经成长为了整个中层区最繁华的区域，甚至建设出了底城人公认的中层广场。

其中的差别，恐怕就是因为广场上的那尊雕像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站在劳苦大众的身边。

不知道静默了有多久，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掌，

雷鸣一般的掌声与猿猴似的大呼小叫一同回荡在福根酒馆的一楼大厅，

不少人浑然不觉手掌的生疼，只能用自己能想到的方式表达心中炙热的情感。

置身于掌声和欢呼声中，蔚奥莱难抑兴奋地凝视着李维斯的侧脸，微微抬着线条精致的下巴，具有荣焉地挺着胸膛。

爆爆同样用崇拜的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李维斯，小拳头攥紧，眼神亮晶晶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掌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李维斯不得不抬起双手做出下压的动作，如此众人才停止了鼓掌。

眸光柔和地环视一周，男孩看向范德尔。

“我也只是给出我的建议，要怎么做还是得你来拿主意，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回去睡觉了。”

出乎所有人都预料，范德尔竟是按住了李维斯的肩膀，阻止男孩离开。

男孩略带疑惑地看着蹲下身体的范德尔，只听范德尔说道：

“其他人我不放心，所以我要亲自带人上去找希尔科，但这里又不能少个能主事的，

李维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能把大家伙儿交给你吗？

不用担心不认识人的问题，西塞尔和奎勒都会留在这里帮你，

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就行，不用担心失败，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

预料之外的愕然浮现，愕然又很快转变成复杂的眸光，

李维斯郑重地看着范德尔，看到了名为‘信任’的光芒。

如同儿戏一般，把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地盘交给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管理，

要么是缺心眼，要么就是把他当成了亲儿子来看待，

在信任之外，还有对他能力的认可。

男孩并未第一时间给出回复，他转过头，看向酒馆大厅里的众人，

虽然铁拳帮的帮众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猛男，但凶神恶煞的气质之外，是一双双包含着信任与善意的朴实眼睛。

正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范德尔和希尔科都是从裂沟区的矿洞底层爬上来的，见惯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带着厌恶压迫者的心情举起了反抗的旗帜，一路走到今天，

正因如此，两人的性格刚正，心怀善念，

他们经营帮派的动机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初衷只是想要为底城人做些事情，让大家伙儿过上好日子。

在这种情况下，被人格魅力所吸引，一路追随着两人的帮众自然不会是什么欺压良善的恶霸，

不能说是完全没有，至少李维斯所遇到的帮众都是一些性格朴实，恩怨分明的汉子和大姐，

就算是有几颗老鼠屎也没办法在这‘清汤寡水’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大家伙儿做过最‘恶劣’的事情也就是经常照顾夜莺街小姐姐的生意，

这就是为什么黑巷的人民如此认同铁拳帮的主要原因。

在混出头脸之后，暂时而言，铁拳帮没有变成新的恶龙，依旧保留着纯朴的组织风纪。

能得到这帮人的认同，说实话，也值得他骄傲一下。

但是，虽说是获得了帮众的支持，这却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相当一个‘头儿’，事实上，他讨厌这些麻烦事。

再考虑到身体的问题，他更想要当一个单纯的幕僚，为范德尔和希尔科提点个人建议，目睹两人通过奋斗达成人生目标，为底城打造更宏伟的前景。

在铁拳帮壮大自身之余，他能借助一些铁拳帮的力量，为延续自己的生命寻找更多的可能，

解决枯肺病的问题，照顾好蔚奥莱和爆爆姐妹，顺带着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让小奥莉安娜减轻些痛苦，亦或是治愈金发小天使，这就是当前的他，需要殚精竭虑的人生目标。

毕竟李维克博士寄予厚望的变种蜥蜴血清研究实在是不怎么令人心安的样子，

亲手把不知道多少小白鼠埋在了培育紫莹花的酸性土壤里，他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李维克博士的研究上。

而且他隐隐有种感觉，

有的时候，李维克博士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像是在看小白鼠，以李维克博士的偏执，这并非毫无可能。

说句笑话，

万一小奥莉安娜病情骤然恶化，说不定李维克博士就会在他的睡梦中给他打上一针，帮他看看能不能用血清治疗枯肺病。

除了以上目标之外，支持铁拳帮的发展，引导克莱格和麦罗的成长就是相对次要的事情，如果与主要目标有了冲突，那他肯定是优先完成主要目标，

如果是其他人跟他说这些事情，那他肯定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但这是范德尔，对他来说，仅次于蔚奥莱姐妹的亲人。

他找不到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