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时光老人昂热（一）

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办公室是一栋不太起眼的二层建筑，被红松林包围。从外面看简直像个简陋的车库，不过里面却是另一种感觉。

整个屋子就像个大书架，两层由中间打通，中央天井上是镶嵌着磨砂玻璃的巨大天窗，上面落满了去年秋天的银杏叶。直顶天花板的书架上摆着成套的精装本和古籍拓印本，方便人爬上爬下的楼梯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万华镜般的书笼。

这样的古屋，夜晚会有萤火虫降落吧。

从树影摇曳的云纹玻璃窗望去，楚子涵正端坐在茶色的小牛皮沙发上，黑色的瀑布型绾发洒在她肩头，发尾微微斜卷，显得皮肤如琛玉冷白。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的紧张害怕，反而那双眼，即使被深色的美瞳遮挡，依旧亮得鲜而烈。

她明明是以闯入者的身份坐在这里，却与这间英伦小楼的一切不谋而合。

自从一百多年前那位剑桥大学设计师完成这个作品之后，这里的装饰就从未改变过。当年它就像日不落贵妇们的沙龙一样娇艳妩媚，如今被岁月蒙上了一层轻柔的面纱又更显神秘。

施耐德教授提着公文包看着尊敬的校长和不礼貌的闯入者玩干瞪眼，肩膀上还趴着一条绿蜥蜴。

说实话，体验并不好。他曾经受过严重冻伤，半张脸包括自己的气管都烂掉了，如今被软塑料管代替，真正意义上的苟延残喘。

也正是因为这个险些致命的伤，他讨厌气质冰冷的人和闻别人的二手烟，现在尊敬的昂热校长和闯入的冰美人刚好完成了互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真这令人意外。”昂热发出赞叹。

他全名希尔伯特·让·昂热，卡塞尔学院的校长，银白色头发往后梳了个偏分背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连睫毛眉毛都花白，沉眸的时候像是覆上了一层雪。

浪漫这个词很少用在老人身上，而昂热却如同一首法国香颂，将浪漫的记忆重新唤醒，往事像是沉淀在橡木桶底的浓稠酒浆一样被翻涌了上来。

“是的，校长阁下，这是首例有人主动找到我们并希望入学。”施耐德微微颔首。

“不，我意外的是，”昂热将手边的红茶递过去，“我在这住了几十年都没像她这么和房子相映生辉过。”

“校长，这里不是选美比赛现场。”施耐德皱眉。

“您要拒绝我吗？”楚子涵问。她已经在短暂的环境观察中，判断出了面前的老男人地位崇高，而施耐德的称呼更肯定了这一点。

“这不是事情的重点。”昂热拨动了房间里的唱片机，放起了上个世纪的爵士乐。

施耐德内心：这就是事情的重点！

也难怪这个“半面妆”的男人内心如此澎湃。卡塞尔学院有能骇入全球各地的监控网络系统，目的之一就是网络世界各地有才华有潜力的混血种。而施耐德作为卡塞尔执行部的负责人兼龙族谱系学教授，这个长期职责同样落在他肩上。

楚子涵是第一例非邀请者但主动找到卡塞尔学院的。

换句话说，施耐德失职了。

“那么，让我们把流程补上吧。你的美术水平怎么样？”昂热话锋一转，将一叠空白的A4纸递了过来，还有一支铅笔。

“不好，我上的兴趣班都是关于音乐方向的。”

“那我们开始下一个环节吧。”

楚子涵有一瞬间怀疑校长是不是没听清她的回答。

“校长，按照流程我们应该先签订保密协议。”施耐德提醒，他看出校长在给这位闯入者开小门。

但是在秘党和学院内部，保密协议具有非常高的地位，它来自学院创立前，那个秘党还未完全成形的年代。当时的混血种们根据《亚伯拉罕血统契》建立了钢铁般的章程，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混血种社会的法律之一。

“她已经看过了不是么？那么我们可以省去这个步骤。”昂热微笑着说。

之前在CC1000列车上时，楚子涵已经通过苏茜的入学申请书以及相关文件了解到了相当多卡塞尔的信息。而昂热是个对学生很有耐心的老人，前提是学生，楚子涵这会儿还不是学生。其他校董还不知道这件事，他需要在那之前将楚子涵纳入学校，这样才有足够的名义插手管理，这丫头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出格。

卡塞尔既是教育机关也是军事基地，每一个校工包括列车上给苏茜送鸡蛋灌饼的乘务员，个个都身怀绝技，遇到突发情况时直接清空弹夹也是允许的。楚子涵能一路平安无事的走到这里，说实话，比较凑巧。

学院专用的CC1000号列车为了防止被普通人观察到，该列车车长掌握着能降低存在感的言灵·幽灵，但这种障眼法对于活灵幽畜而言简直是欲盖弥彰。而列车上的乘务员掌握着言灵·血系结罗，没有龙族血统的人在上车瞬间就会被察觉，然而很遗憾，楚子涵的血统纯度并不低。

“我该怎么做？”

“接下来我会播放一段音频，你需要根据音频把你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昂热在谈话间将唱片机上的黑胶唱片翻了个面，只有最早期的唱片才会分AB面。

敲门声恰在这时响起，进来的是富山雅史，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开门的瞬间，这个日本人的脸就白了，“我听说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但没听说是这个场面啊？”

别因为他是日本人就误会。在他任职期间，确实没见过哪个学生同时被执行部负责人和校长同时盯上，连校董家的儿子开跑车把学校里的足球场犁了一遍都没这么夸张的阵容，这得是捅了多大篓子啊？

“我不太明白，是要我根据音频作画吗？”楚子涵问。

“Follow your heart.”昂热用百年历史的皱纹眨了个Wink。

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昂贵的唱片中溢出。不像是音乐，更像是浑浊嘶哑的钟鸣，或者说是无声的怒吼，含着君王的孤寂与威严。

序列号1，言灵·皇帝。

秘党迄今为止发现的所有言灵中，唯一不指定释放者，可以复制的言灵。

言灵由语音、语法、语义三部分构成，混血种当然可以学习其他龙文，虽然它们已经缺失了语法，但依靠死记硬背掌握发音是可行的，学院里有一个叫古德里安的小赤佬，就凭借出色的饶舌Rap本领释放了皇帝。

正常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混血种无法掌握除自己外其他言灵的语义，但皇帝是唯一的例外。

所有混血种，乃至所有蕴含龙血的生物都能用灵魂感受到它的语义——

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