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里有时
手臂上被划破的地方奇痒无比，仿佛有一道裂痕一直向身体里蔓延，灵魂也被斩成了两半。陈环感到一阵晕厥，他咬破舌头，勉强恢复了神智，第二刀又迎面斩来。
素王的丝线缠绕住了红枪——命脉，长枪顿时变得柔软细长，滑不留手，从闻蛟身体洞穿处划出。但此时已来不及闪避，陈环急忙侧头，脖颈被削掉了一块。若是反应再慢一点，他已经人头落地了。
脖颈上挨的这一刀，不深不浅，亦未伤到经脉，但陈环却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惶恐。并不是因为与死亡一步之遥，而是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黑暗的大海，皎洁的明月，不详的诡异巨物从海面下缓缓升起，遮住天幕，像蛇一般扭动，如同古老的图腾，让人移不开眼睛。
月亮变成了黑色。
退潮。
陈环几乎失去了战斗的意识，他的灵魂深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刀好怪！”
嗖的一声，他的身体被白色的丝线吊上了树梢，丝线不断缠绕在他身上，结成一个大茧。这是素王的自保措施，在茧里休息一段时间，身体状态会恢复很多——此刻大敌当前，这显然是作茧自缚，任人宰割，但陈环已经无力去控制自己的身体和灵墟了。
“嘿嘿嘿，你也不过如此！”闻蛟的身体已经变得十分畸形，浑身被黑色的石头状鳞片覆盖，除了右手以外的肢体瘦得可怜，人体也往那握刀的一边歪斜，整个人扭曲成了一个圆弧。与之相对的，黯月巨刃上的黑色光芒却越加明显，煞气腾腾，威严可怖。
陈环蜷缩在茧内，温暖轻柔的丝线包裹着他，之前的恐惧逐渐消散。素王在枫林里结好了阵，茧在阵中往来传送。闻蛟站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茧。
他变得有些狂躁。
“你给我下来！传送是吧？传送是吧？让你传，让你传！让你传！”
闻蛟抡起黯月巨刃，在林间奔跑起来，旋转劈砍，将周围的树木砍倒了一片，一时间红叶漫天，树木四下倒塌，将他淹没在其中。闻蛟哪管是砸向自己的树，还是生长在眼前的树，一通乱舞，将所有接触到的树木砍成碎块。
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树堆上，他找到了那颗茧。
黯月刃轻轻抵在了茧上，丝线一根根断裂开来。
“哈哈……哈哈。你开了灵墟，又怎么样。”闻蛟举起巨刃，像切砧板上的碎肉一般，疯狂砍落在茧上，白线飘扬，水浆四溅，只见里面剩下一团尚在蠕动的透明之物，在斩击之下变成碎块。
一道红光从闻蛟的背后射来。命脉穿透了他的头颅，将他钉在地上。陈环浑身湿透，伤口仍未痊愈，坐在闻蛟身后的高一点的树桩上，手向前指着，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他大口喘着气，在茧中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他就逃了出来，此刻的身体非常虚弱，刚刚的投掷已经用尽了全力。
闻蛟虽然头部被洞穿，身体仍旧抽搐着，手中紧握着刀不放，另一只手时不时弹向脑袋，似乎想把枪拔出来。
陈环的身体也开始有些发抖，一是因为力量透支，二是闻蛟的死状太过恐怖，第三，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心脏从来没有跳得像现在这么快过。
杀了人……之后应该怎么样呢？
虽然陈环并不打算过普通的一生，但他知道，从此刻起，他已经是手上沾了罪孽的人，普通人的世界，从此对他关上了大门。做了就回不去了。
闻蛟突然发出了非人非鬼的吼声，突然能够正常行动，他倾斜着身体，用那只明显粗壮过度的右手挥起了紧握不放的刀锋。他尝试着向后摇晃，终于将枪带离了泥土，扬起穿着长枪的头颅，一刀向枪柄斩去。哗啦一声，由于杠杆的作用，半边脑袋被两柄龙器的对撞冲飞了出去。闻蛟的身形却没有半点迟疑，接连不断的砍着长枪。
命脉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终于承受不住，崩溃成了红色的碎片，在空中消弭。陈环感到手腕一阵疼痛，那圈红色的印记已经回来了。
没有了脑袋的闻蛟，拖着巨大的双头刀，向自己走来。畸形的身体摇摇晃晃，四肢已经瘦可见骨，即便上面覆盖着黑色的鳞甲。
这走路的样子，让陈环想起那天晚上的秦英。
从手腕传来的热流，一直涌上后脑，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陈环心中暗道不妙，难道又是之前那样的精神攻击？
画面在他眼前铺开，但并不是怪物，也没有恐惧和绝望的情绪。
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过程。
“你妈妈生你的时候看到了蛟龙，所以你就叫闻蛟。”
“闻蛟师兄最厉害了！就成年人也打不过他！”
“天下第一？就连我这个厓国第一，每日都忧心忡忡，恐遭不测，要成为天下第一，应该有多大的勇气和胆识，你知道不知道呢？”
那个人背对着他。
“没有灵墟，是断不可以的。”
记忆中的那个人年纪轻轻，对一切都满怀希望。
“闻蛟师兄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开灵墟呢。”
“哎……过了这个岁数，恐怕就难啦！”
“小娥和小越进步很快，比闻蛟开得还早，闻蛟这孩子，心里肯定难过……”
“闻蛟啊，你留在我门下二十年，已经我年龄最大的弟子了……有些事情，命里有时终须有……”
“没有灵墟又怎么样！我一样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已经不再年轻的那个人踏上了自己的旅途，与各路高手交战，逐渐闯出了些名堂。
“但你知道吗……没有灵墟，就意味着你是普通人。”
有什么东西正踩在他的脑袋上。血味充斥了他的鼻腔，他视线模糊起来。
“为什么就是赢不了呢？”
“过来，我让你赢。”
黑色的邪神笑着对他招手。
“握住我。我将与你成为一体。”
多么温暖又甜蜜。
“你是闻蛟？你……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也该让你们尝尝我当年的滋味！”
黑色的风不停的刮，红色的血越积越厚。
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我最喜欢杀你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被上天所眷顾的人。”
感谢黑色的月亮。
否则我此生都没有机会。
感谢公子。
否则我此生都不曾被尊重。
闻蛟的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身体，他拖着沉重的黯月刀，跪坐在了地上，就这么没有了气息。
他至死也不曾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