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恩典
面对扭动、爆裂着的火焰,弗雷的脑海里顿时被一片空白所填充。
他想起了同样被卡蕾莎所触的男人。
那被渐渐烧蜷的躯体,有那么一瞬与泽琳重合。
怎么行,这怎么能行!
泽琳可是自己回家的希望!怎么能放任她就这样被烧死!
弗雷凭坚定的意志镇静下来。
非以神能、而是人力,拂散脑海里由恐慌编织的氤氲。
惊慌失措、患得患失,全被一个极其强烈的念头占去了位置,向意识边缘退去:
必须救下泽琳!
“别愣着,现在就去诊疗所拿水来!”
卡蕾莎磕磕绊绊地说道:“大、大人……这这这这「灾变」的火,不是水能够——”
“闭嘴!我让你去取水,没让你解释!”
在弗雷的怒吼下,卡蕾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办公室。
“弗雷大人……好疼啊……”
泽琳突然失去了半边身子的掌控能力,瘫软地跪在地上。
就像被点燃的纸制品,烈焰一点点地沿着手臂向上吞没她。
“原来我的意志这么脆弱。要是那一夜您听了我的主张,让我纳了您的「剑」的话……恐怕,我也要让您失望了。”
“你不会有事的。我是「尊主之剑」,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归属于我。我绝不允许你死于非意!”
泽琳听到这话,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感动。几滴浑圆的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渗出。
“原来这就是「灾变」……火是从内部烧出来的。从骨骼到血液,全都成了它的伥鬼!”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泽琳仍像是个学者在进学。说话时,从口中喷吐出些许白烟,就连指甲盖里都凝了水珠。
“恐怕就连截肢都没法阻止这火焰。被染上,唯有焚烧成灰的下场——”
“快!快快!”卡蕾莎慌里慌张、大声指挥着镇民,让他们把两桶水搬进屋里。
泽琳将燃烧着的手臂放入桶中,却仿佛是水入热油。整个水桶都炸裂开来,咧成喇叭花的形状。
崩飞的箍桶铁钉扎入周遭人的腿里,鲜血四溅,为混乱再添一把柴。
“……”弗雷神色凝重,仍在飞快地思索应对方案。
在茫茫的记忆海中,他忽然抓住了沉浮着的闪光。
一个因场面实在过于混乱,从而被暂时忽略了的记忆碎片。
自己和卡蕾莎,不是有过直接接触吗?
想要触碰她绑着绷带的手时,卡蕾莎一掌挥来驱赶自己,发生了短暂的碰撞。
按卡蕾莎所说,「灾变」会影响所有「活物」。那自己……难道不算「活」着?
不,很明显不是。
如果自己不是「活物」,那「无生者」军团也应该对自己视而不见才对。
所有的线索汇聚成闪光一束,击穿困惑着弗雷的思维顽石:「灾变」对自己是无效的!
情况不允许他多想,弗雷将泽琳腰间的仪祭匕首解下。
镇民们以为他要行祭来解救泽琳,吓得连忙下跪。
唯独卡蕾莎没有跪下——她被接下来的一幕吓傻了。
“唔!”
弗雷用锋锐的刀尖抵住自己的手腕,向下一划。
冰冷的铁刃一路向下,如裁纸般切割开皮肤,创作出一道鲜红的沟渠。
暖热的鲜血泫然而出,随着心脏的脉动泵射出去,洒在半身入火的泽琳身上。
堂堂「尊主之剑」、真容不可目视之可怖存在,竟然为一个小小的无名学者,做出戕害己体的事情。
好比骄阳为蝼蚁收敛万丈光;火山为蜉蝣止住头前火。
世上绝没有这种事的道理!
可他却毅然决然地干了。
若没这先例,便身体力行,成为先例。
此般重举,非他莫属,唯他能当,舍他其谁!
“弗雷大人,万万不可!”泽琳带着哭腔,惶恐地对弗雷说,“我本来就已经……就算献出命来,都没法报答您了!您再这样做,我——”
弗雷受钝痛所困,暂时想不出什么能安慰泽琳的话。只能按住她的肩膀,用沉稳的力量给她以安慰。
这一招奏效了……
血珠抚平了火焰,所到之处,不再有火,只留下焦红的废土。
它们扭曲,攒动,宛如被扼住咽喉的弱者,为逃避「尊主之剑」的那沁润而来的血液四散奔逃。
直至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在泽琳的皮肤上癫狂地一舞,旋即遁入虚无,凭空湮灭。
卡蕾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放松膝盖,让自己跪下。
她与周遭镇民们的反应不同,并非是被恐惧所裹挟。
而是带着诚服,带着敬畏,带着仰慕。
原先她还半信半疑:自己是受「灾厄」触碰了的「媒介」,「尊主之剑」怎么容得下自己?
现在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世上若真有救世主,那只能有一个人选。
“弗雷大人。”蕾娜快步走入屋内,“我见他们神情焦灼,就跟来看了看。果然有情况。”
她扫了眼半身都被烧得皮烂肉翻的泽琳,向周围的人吩咐:“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
等到屋里只剩他们三人,她才继续开口道:
“弗雷大人,我希望下次您举棋不定的时候,能派人来通知我。既然我留在这里帮忙,您也不该将我排挤于外才对。”
“抱歉,我没有那层意思。”弗雷用那块一直失宠的厚苔藓擦了擦伤口,免得后来居上的疼痛麻痹手掌。“只是情况太紧急了,必须由我先行处理。”
“失礼——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生疏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注定了日后的隔阂。”
蕾娜边说,边往泽琳身上看。
“我还有些事情想和弗雷大人单独汇报。也请泽琳小姐回避一下吧。”
“你明明看见我烧成这样!现在就想赶我——”
泽琳还没把气彻底发出来,就因为脱力中断了话语。
“泽琳,还是让我送你到诊疗所去吧。”弗雷主动说道,“那儿的苔藓……应该还有一些。”
“不用了,弗雷大人。”泽琳要强地拒绝了搀扶,自个儿站起来。
从她狰狞的表情来看,这一举动完全就是逞强。
“受您的恩典,我还能走得动呢。怎么能给别人看不起!”
撂下这话,她几乎是撞着蕾娜的肩膀,大步走出办公室。
“……”弗雷无言地看着蕾娜,像是在责备她。
“仅仅是激将而已。我没有针对泽琳小姐的意思。”蕾娜酝酿了一阵,才缓慢说道,“怕你们主仆二人推恩叙情起来,要费不少时间。”
听到这话,弗雷觉察出些不对劲来:
“有什么很要紧的事情吗?”
蕾娜点点头,拿出一颗矿石。
“这就是您让我去调查的‘东西’。我没给任何人看过,还请您先览。”
弗雷接过矿石,神色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