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艾琳
艾琳住在风盾堡的塔楼内，房间对着「灯塔」。那柔如晨光的明亮总能恰好洒满桌前。
专门伺候她的侍女提着水桶走了进来，利落地打湿抹布，为艾琳清理窗台，口中还轻哼着小曲儿。
受父亲的影响，艾琳在个人生活上很是独立，喜欢事事亲为，对待下人宽而不纵。跟着她的侍女活少赏钱多，自然更爱戴这个主子。
“咳咳……”
听到艾琳在床上咳嗽，吓得侍女马上抛下手里的活，捻着手帕走到床前。
“小姐，您——”
艾琳抬起手，说道：“没事儿，昨天晚上闹了那么大的乱子。一没睡好，就感了风寒。”
“我去给您把医生喊过来。”
“免啦。我自己去过了，已经服过药了。”
“主子哟……”
侍女心口急急地疼起来，匆匆地为艾琳整平被褥，把毯子向上拉了几分，免得冷风在翻身的时候灌进去。
“现在这堡里，到处都是没拉去烧掉的死人。你要是这时候染病，王子他要扒我一层皮呀！”
“怎么会呢。你是从王城一路跟我到这里的。有我保着，他不会问罪你的。”
艾琳觉得人情卖得差不多了，伸手拉住侍女，将她拽近到床前：
“想我快点好起来么？”
“当然，小姐您病得难受，我心里也难受着呢！”
“医生说吃了这药，人就没精神，得睡上好一阵子。你就帮我看一下房门，推掉所有请见，让我好好睡上一阵子。每到饭点，就去厨房打碗粥来；如果我没胃口或者没睡醒，就把粥倒掉。”
“好的，小姐。那……”侍女眨眨眼，“要是王子来了，我也拦着他么？”
“真笨呐。你就给他透透题，说我起床气大着呢。”艾琳笑了，伸手帮侍女理了理垂下来的发丝，“好了，快去吧。”
等侍女走出房间，艾琳立刻从床上跳下来，锁好房门。
擦掉抹在额头上充汗的水，换掉睡袍，穿好正装，从衣架上取下斗披和手套，最后把头发也束了起来。
艾琳从小就跟着父亲学到了很多，对民变敏感的态度就是其一。
如果任凭维洛斯的性子去办，能不能度过危机还难说。这时候万一民变爆发，可没有王城的军队帮忙平乱啊。
她可不是那些一待嫁就罔顾一切、肆意寻欢作乐的寻常小姐。
她有心气，有主张。对眼前发生的灾难，不可能视而不见。
喝下有些馊味的灵猫药剂，艾琳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翻了下去。
落地时手脚被震得酥麻，神经在震颤中不断传输着错误的信号。她不得不缓了好几分钟，才有力气重新行动。
毕竟房间离地可有二三十米。再高，就算喝了药水也难逃摔死的命运。
踏着未完全焚烧的灰烬，艾琳赶到了马厩。伙夫正忙着给马套笼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艾琳选中了即将出发的一队人马，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什么——啊！艾琳小姐！”查账人纷纷跳下整装待发的马车，向艾琳行屈膝礼。“有何贵干呢？这地方臭气熏天的，真不适合您屈尊来。”
“维洛斯王子有令。”艾琳学着父亲的神态，拟出宣旨的神态：“命我抽选一队随行。督察你们办事得不得力。”
“这……”为首的查账人摸不着头脑——这事怎么一开始没提到呢？“不见卢克总管交待啊？”
“这正是他的意思。”艾琳点点头，“提前告知了你们，你们不就有防备了么？”
“小姐，维洛斯大人这样做有些不妥当。”另一个查账人说，“没让您带侍卫，起码也得让您拿个条子来——”
好个油滑的家伙。嘴上说是维洛斯王子行为欠妥，实际上是敲打艾琳没有带旨就来发号施令。
“眼下物资紧张。口谕能解决的事情，要什么条子？”
艾琳自然不吃这套，扫了这群人一眼，继续施压：
“好哇。你们不遵，我就去找另一队人马。回来的时候，等着卢克大人召你们吧！”
“欸！艾琳小姐！留步！”众人都慌乱起来，连忙劝道：“有话好说，行行好，高抬贵手。我们也不容易。”
“那就给我牵一匹马来。”艾琳说。
“您坐马车里，我们乘马就行了。”事关仕途乃至人头，查账人们谄媚地拉开马车的厢门：“请，您请。”
马车很快启程，浸过油的车轮飞速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
艾琳挑起帘窗的一角，看见无数灾民倒在风盾堡外，不知是死是活。
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卢克老师在汇报上做了点美化。
连卢克老师都这么干了，这群查账人又会怎么粉饰呢？这种情况，不防微杜渐是绝对不行的。
艾琳摘下手套，才发现自己的手心连汗都没出。
矫王子诏，可不是什么嘻嘻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事情。
一旦败露，自己哪怕再受宠也难逃牢狱之灾。等王子回到王城，完全有资格举报这件事，废掉自己未婚妻的身份。
弄不好，就连父亲也要遭受连累……
这些道理，艾琳全知道。可她却发现自己不怕。
手既不抖，也不出汗。
从这一瞬间，她发现了父亲遗传给她最大的礼物。
对政治事件先天的处之泰然，一颗无可动摇的铁心。
“你们这队人，选定的村落是哪里啊？”艾琳向护卫在马车两侧的查账人问道。
“回禀小姐，我们被指派去查收日熔镇的帐。”查账人说，“那里以前可是个大镇。有两处矿脉和一个露天煤储，位置离「灯塔」很近。”
“那里有防御工事么？”艾琳问道。
“……没有。”查账人回答道，“所以啊，小姐，那地儿的场景可能会很吓人。您到时候在马车上待着就行了。我们会回来给您汇报工作——”
“把我当深闺的金丝雀了，是么？”艾琳威压道，“我是宰相的女儿。王子他特许我出来办事，目的是什么，你们心里应该有数。”
“是、是了。小姐，我们当然知道王子的一片苦心。”查账人机敏地陪笑道，“等您从风盾堡返驾王城，那可就是第一贤的王子妃了。”
“既然知道，就好好办。别给我未婚夫丢脸。”
说完，艾琳放下帘子，靠在松软的靠垫上。
“日熔镇……”她默念着这个名字，阖上眼睛。听着马蹄踏地单调反复的声音，小憩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