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郿县以西三四里,一处无名荒塬,董虢站在峭壁边上,远眺郿县城中。
远处,郿县上空,火光染红了整片天空,照出了郿县那四四方方的轮廓。
即便离了三四里远,站在高处的董虢等人仍能望得见城中景象。
血色夜空之下,滔天凶焰狂舞肆虐,将城中一座座屋舍吞噬,发出一声声‘劈啪’爆响,更有梁木倒塌之轰鸣。
火光之中,依稀可见城中人影绰绰,百姓四下奔逃。
哭喊声、呼叫声、惨叫声等交织一起,编织成了一曲绝望的交响乐。
董虢面无表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但负在腰后的双手已攥得泛白。
一旁,平日常面带嬉笑的郭嘉,此刻脸上也没了笑容,唯有沉重。
仅凭麾下两百悍卒,便将拥军万众的郿县给搅得天翻地覆。
若非现下亲眼所见,他实难相信。
那皇甫郦这些年随皇甫嵩东征西讨,绝非易于之辈。
可就是这般一员良将,却被董虢玩弄于鼓掌之间。
心念一起,郭嘉偷瞥了董虢一眼。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智略手段,当真是不可思议。
唉,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董虢,如今这数以万计之百姓因汝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汝可有悔意。”皇甫嵩一双浑浊老眸泛红,死死盯着董虢背影。
董虢沉默,良久方不答反问道:“老将军当年屠了那数十万黄巾降卒后,可曾夜不能寐?是否常怀愧疚之心?可有后悔过?”
皇甫嵩脸色登时一呆,继而满面愤慨,大声辩解道:“这如何能比,我所杀之人,皆是妄图乱我大汉社稷之贼寇,而你却是为一己之私而祸及无辜百姓,老夫戎马半生,手上不沾无辜人之血。”
“呵呵!”董虢回头瞥了神色大义凛然的皇甫嵩,面带讥讽笑了。
《后汉书》有载,‘嵩复与钜鹿太守冯翊郭典攻角弟宝于下曲阳,又斩之。首获十余万人,筑京观于城南。’
董虢算了下,算上其余的几次战役,皇甫嵩应该杀了二十余万的黄巾。
董虢不禁想问了,这些人当真都是黄巾军?
未必吧,其中必然有大量走投无路的灾民,饥民。
他们参加起义只是想活下去。
可皇甫嵩却将他们全都杀了。
更讽刺矛盾的是,皇甫嵩对普通百姓,又十分体恤爱护。
当然,这是以后来者的视角来看待皇甫嵩。
或许在当下,在皇甫嵩他们这种自幼受儒家文化熏陶,又受忠君思想洗脑的人眼中,那些黄巾军,即便手无寸铁,亦是反贼。
既是反贼,那便当杀。
或许他真便如他所说那般,杀得是毫无心理负担。
或许他真的认为,黄巾军裹挟的那些手无寸铁之民,已非是他大汉百姓,而是犯上作乱的逆贼。
“啊啊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开心就好。”董虢语气揶揄,点头如捣蒜。
可董虢这番言语作态,却登时气得皇甫嵩胸膛剧烈起伏。
不知为何,董虢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又感觉董虢什么都说了。
此子煞是会气人。
“噗嗤!”
一旁郭嘉见董虢用这种滑稽的言语举止,将皇甫嵩那张老脸气成了猪肝色,他一时没能忍住笑了出来,引得皇甫嵩怒目而视。
郭嘉懒得理会这倔老头,踏前几步,与董虢并肩而立于峭壁边。
“如今郿县已乱,皇甫郦已无瑕分兵郿坞,你要如何攻破郿坞?”
话落,郭嘉低头瞥了眼峭壁下,停在官道两侧歇息的流民,又道:“若是领着他们直奔郿坞而去,那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怕是不能成。”
“那些人杀起人来,便是百姓,亦如屠猪狗,不会有半点怜悯。”
董虢不答,忽扭头看向一旁生闷气的皇甫嵩,不怀好意笑道:“老将军已帮我乱了郿县,想来亦不介意再帮虢破了那郿坞。”
“是吧?”董虢朝皇甫嵩投去问询的目光,笑得格外贼。
“竖子!汝……汝……”皇甫嵩当即跳脚,气得指着董虢说不出话来。
此刻,他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不该将那项翀调入郿县,又让自家从子盯着项翀。
以至让这竖子顺势钻了空子,布下谋局乱了郿县。
郭嘉若有所思地看着皇甫嵩,一双星眸越发明亮。
忽的,郭嘉拍手朗声大笑,道:“妙极,妙极。”
随即郭嘉和董虢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瞧见了对方眸间的笑意。
一时间,不知为何,两人心中竟同时觉得彼此颇为投契。
“公子,已准备妥当。”这时,三人身后上来一人。
“老将军,睡一觉,醒了就回老家了。”
话落,董虢猛地抬手切向皇甫嵩后脖颈。其动作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唉哟!”皇甫嵩握着后脖颈,满脸愕然,和董虢大眼瞪小眼。
“竖子,汝竟敢打老夫?”随即反应过来便是怒不可遏,一蹦老高,指着董虢,气得脸色扭曲。
董虢脸色尴尬,看着右手嘀咕道:“特娘的,电视剧尽特喵忽悠人。”
一旁那名破甲士卒和郭嘉亦哭笑不得的看着董虢。
这时,那破甲军卒猛地上前,用手中刀柄猛地一敲皇甫嵩太阳穴。
登时,怒不可遏的皇甫嵩便安静了,噗通一声瘫软倒地。
董虢见了,顿时大惊。
这太阳穴可不能随意敲击。
要是敲嗝屁了,这老头就没用了。
“公子放心,死不了。”那破甲军卒憨笑道,“就是醒来后会疼上半天,但无甚大碍。”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董虢懂了。
“对对对,公子真是,真是,呃,辟精。”那破甲士卒咧嘴大笑。
“去你的!”董虢踹了那厮一脚,没好气笑道:“是精辟!”
“嘿嘿,俺记住了。”
一旁郭嘉脸色怪异的看着董虢和那士卒互动,眸间颇为惊诧。
按说此子出身亦算得上显贵。
可与人相处起来,却不似那些高门贵子般眼高于顶,倨傲骄矜。
反显得随性真诚,令人会不由地心生好感。
这几年他几乎踏遍了大汉十三州,见过无数高门贵子,却无一人能与董虢这般。
此子还真是奇特。
“郭先生,来,借你手一用。”正当郭嘉走神时,董虢笑眯眯道。
郭嘉不明所以,茫然伸出左手,问道:“作何?”
随即就见董虢那藏在身后,握着一把短匕的右手猛地探出,于月色照耀下,一道白芒于他眼前一闪而过。
紧接着尚未来得及抽手的郭嘉便觉指尖一疼。
低头一看,这才惊觉右手食指指尖已被利刃划破,一大滴猩红血珠钻了出来。
“董虢!”郭嘉大怒。
“借点血来用用,别那么小气嘛。”董虢死死拉住郭嘉的手,不让其抽回。
随即他手指一刮,便将那血珠带走,涂抹于昏迷的皇甫嵩脸上。
郭嘉气笑了,瞪眼反问,道:“那为何不用你自己的血。”
“因为我怕疼啊。”董虢理直气壮,恬不知耻道。
“难道我就不怕疼。”郭嘉一脸惊奇地反问。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疼。”董虢继续厚颜无耻,乐呵呵笑着。
听了这话,郭嘉登时瞠目结舌,定定地看着董虢。
良久,他语气颇为无奈,道:“郭某活于此世二十余载,还从未见过似汝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哈哈哈……”话落,郭嘉不知因何,又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郭嘉那笑声中,极尽欢愉。
董虢亦跟着乐,似乎也极其开怀,两人颇有种臭味相投之意。
一旁那西凉小卒都给整懵了,完全不知道两人为何发笑。
一刻钟后,董虢与郭嘉下了荒原,来到官道上。
看了眼被背走的皇甫嵩,董虢回头看向郭嘉,正身行了时揖礼,道:“郭先生,此去凶险,你我便就此别过吧。”
“听闻先生好酒,虢恰知一好酒酿造之法,当可称得上是绝世仙酿,将来若有机会,必邀先生共谋一醉。”
“你我必有再见之机。”郭嘉意味深长道:“嘉等着公子之仙酿。”
董虢洒然一笑,转身便走。
不多时,便见董虢换上一套北军甲胄后,领着二十余骑离开官道,往东南郿坞所在方位奔去。
望着董虢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郭嘉双目炯炯。
这天下多了这般一少年英豪,也不知是这世间之幸亦或是不幸。
此番游历东归,他亦当沉下心来,隐世不出,静待天下大变。
只是不知他所寻之明主,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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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坞。
此时朱符正与十数甲士于一道夹墙中缓慢穿行。
这夹墙宽不足三尺,仅能容一人过,体型稍壮者便只得侧身行走。
朱大回头,见身后朱符四下张望,满脸警惕,遂谄笑道:“公子勿忧,我等先前已探查过这夹墙,并无机关。”
朱符不答,恍若未闻,仍自顾自打量。
不多时,一行人便走到夹墙尽头,顿时豁然开朗。
夹墙尽头是一丈许长宽的小室。
朱符原地转了一圈,见三面皆墙,顿时脸色有些阴郁不悦起来。
这时,就见一身形高瘦的布衣青年于一面墙上摸索一番后,双手按在墙面上,奋力一推。
“嗡隆嗡隆嗡隆……”
伴随一阵轰鸣声响起,一道旋转石门出现。
见状,朱符眸间一亮,踏步上前。
然就在这时,石门前的几名甲士向门里瞥了一眼,骤然色变。
“将军小心!”几人异口同声大喝。
“咻咻咻……”话音未落,便见十数根箭矢从那半开的石门内激射而出。
“叮叮叮叮叮……”
黝黑的箭簇打在墙面上,迸发点点火星,令不大的小室中有了焦味。
“轰隆!”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那旋转石门内,忽传来一道犹如闷雷般的轰鸣,令人小室内众人皆有一番地动山摇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