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勇气
“受死!”
纪大罴反应过来,转瞬如风,腾跃到邢泰身后,一刀劈向他脖颈。
邢泰早有防备,水桶粗腰以不可思议地灵巧一拧,重石锤自下而上挥出,后发先至,与纪大罴的石刀轰然碰撞。
纪大罴如遭雷击,握刀的小臂像枯草杆一样脆弱地折断,锤势不减,又将他砸出一丈有余,撞在杉树上,震落一树积雪。
秦穆自然不可能错过机会,他操起只剩半截的断矛,身形夭矫,以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向邢泰的侧腰。
纪大罴紧接着也嘶吼着扑了上去。
损掉一臂反倒彻底激发了他的凶性,石刀前斩时胸前空门大开,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两面受敌、左支右绌的危急关头,邢泰毫无慌乱。
他立刻做出取舍——先杀武士头领秦穆。
邢泰猛地调转锤头,仗着身高优势,重锤带起赫赫风声,罩向秦穆的头顶。
秦穆不敢拿脑袋硬接这一锤,只得石矛用力下顿,借着反震,弓腰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
纪大罴全力以赴的刀也在此时落在邢泰背部,枯黄的皮肉霎时撕裂,隐约显露体内跳动的脏器,血液不停流淌,将雪地染成刺目的红。
邢泰的筋骨太过坚实,这一刀未能致命。
剧痛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心生忌惮和退意。
但他深知若只顾埋头逃跑,只会让秦穆和纪大罴陡生穷追不舍的杀心。
于是邢泰双手猛然高擎重锤,砸向秦穆,但腿脚收了几分力,预备随时撤身逃离。
在他想来,以双方的力量差距,秦穆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硬接。
但邢泰失算了。
秦穆,偏偏是个执拗的傻子。
在手脚冰凉,浑身战栗的黑暗里,重锤掠起的风声压迫而来,恐惧和绝望都在此刻攀升到顶点。
秦穆却忽然想起那个扭曲地不似人形、却拼着一口气将消息送回的风信子。
想起了姜水畔,烈山氏的老人、妇女、孩童,响彻天际的凄惨哭嚎。
秦穆心潮澎湃,黑暗、恐惧、迫在眉睫的石锤仿佛都远离。
他只想知道,这一矛洞穿邢泰的咽喉时,他是否也会像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一样,无助地哀嚎。
“借尔头颅,祭亡!”
绝命的矛锋划过狠戾的弧线,喉咙传来撕裂的剧痛,邢泰缓缓低头,只看见半截冰冷锋利的石矛。
耳鼻不断有鲜血涌出,魁梧身躯拖着血线砸在雪地,发出嘭的一身闷响,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论体魄,论力量,论经验,邢泰无不稳稳胜过秦穆。
唯独勇气,没有。
“秦大哥,你没事吧?”
耷拉着一条胳膊的纪大罴放下战刀,搀扶起在雪地里摔得七荤八素的秦穆。
“有点疼,但死不了。”
秦穆浑身漉雪,龇牙咧嘴地捂着被刑泰临死的一锤砸得凹陷的肩膀,苦笑道。
见头领战死,余下的夸父族战士潮水般退去。
有熊氏和烈山氏的战士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去追。
他们可没有夸父族那种无畏风雪的强悍体质和恐怖战力。
秦穆环视四周,交战不过半个时辰,便倒下近六十位战士,活着的也人人带伤。
而夸父族,连邢泰在内,只留下七具尸体。
完全不成比例。
“秦穆,大罴,若非你们斩杀邢泰,再打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
姜榆罔依旧心有余悸,欣慰之至看向两位引以为傲的勇士。
“秦穆,我算是服气了,这么大个的巨人都被你杀了。”
同为烈山氏武士头领,他又是炎帝亲侄,姜钺本对秦穆存了些较劲的心思,此番彻底心服口服。
“神农,夸父族战力超绝,为何甘心为蚩尤效力?”
秦穆面无喜色,心中有些困惑和惊愕。
他和纪大罴联手才勉强战胜邢泰,且两人都身负重伤。
前世虽听闻过该族始祖“夸父逐日”的故事,但以为那不过是荒诞不经的传说。
如今亲眼目睹夸父族的强悍后,他不由得对那个夸父接连九天九夜追逐太阳也未力竭、最终饥渴而死的神话信了几分。
“夸父族首领曾跟轩辕黄帝争过帝位,被斩去头颅,两部结下深仇大恨。”
姜榆罔无奈地说道,烈山氏作为黄帝同盟,算是被殃及池鱼。
原来如此。
秦穆恍然大悟。
不知这位夸父族首领是何人,竟能跟黄帝一较高下。
“纪哥,你忍着点。”
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纪大罴塌陷的手臂,将地榆、延胡索等消肿止血的草药放在石臼里捣碎,敷在创面,又扯碎麻布,用藤条帮他简易固定住。
之后,她如法炮制,也帮秦穆处理好伤口。
只不过两人这般重伤,即便日后得到烈山氏医师救治,没有月余也无法痊愈。
剩下的路途再未遇到危险。
途经阪泉时,秦穆不顾伤体,跟着黄帝派遣的风信子深入搜寻。
他们顺利找到力牧军的驻地,原处只剩残垣断壁。
剩余的有熊氏战士也来帮忙,众人刨开数尺深的积雪,底下是无数已冻得僵硬的战士尸体。
遗体都被冰雪保留得完整,面目依旧清晰可辨,唇色青白,凌乱发丝冻成冰棱,有的战士至死还保持着紧握武器、怒目圆睁的姿态。
秦穆仔细观察,死因多是石制钝器砸击,也零星有些深刻入骨的铜刀斩痕。
确是夸父族所为。
他有些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夸父族本就强悍无比,如今又得到蚩尤提供的铜质兵刃,在战场上必将所向披靡。
唯一的好消息是,搜寻过后,并未发现力牧的尸体。
这位黄帝麾下第一名将,仍有存活的可能。
只是不知道身在何处。
......
远隔千里外的赤城。
粗壮坚实的硬木和方石箍成半圆的巨大堡垒。
周围环绕着一圈由尖锐木桩组成的栅栏,木桩削得极为锋利,穿刺着狰狞的虎首、威武的熊颅,以及密密麻麻的人头。
堡垒内空间开阔,地面是夯实的泥土,中间有一个烟雾缭绕的巨大火塘,周围摆放着石头和兽骨制成的座椅,铺有柔软的兽毛和干草。
蚩尤正在宴请同盟的夸父族。
“不可能,邢泰怎么会死在那两只小虫子手里?”
顼髡大手猛然拍在铜桌面上,震得陶簋里的葡萄和山莓都骨碌碌滚掉地底。
他在邢泰临行前比试时几乎被拧断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转眼邢泰已成了尸体?
听到狼狈撤回的夸父族残军的禀报,满座骚动,议论声此起彼伏。
邢泰可是夸父部第二勇猛的战士,九黎众兄弟也曾与邢泰交手,除大兄蚩尤外,竟无一人能敌。
而击杀邢泰的秦穆是谁,他们自然清楚。
秦穆“姜水退敌”的智谋之名传遍大荒,让凶名赫赫的“九黎氏八十一魔神”颜面尽失。
一片破树林子吓得他们不敢进攻,尽管杀了些烈山氏族人泄愤,但他们仍旧耿耿于怀,难消恨意。
至于纪大罴,那一泡骚黄的尿,也让他们铭记在心,蛘沵更是早就放言要剁掉那根雀雀泡酒。
“你弟弟战死,全是因为我的过错。”
蚩尤也惊愕不已,他重重放下酒樽,歉然地看向夸父族首领。
“那个懦弱的家伙死了,只能怪他自己没本事,怨不得蚩尤族长。”
夸父族长神情淡漠,甚至有些鄙夷,丝毫不见对亲弟死亡的悲伤。
他脖颈处有道切割整齐的伤口,险些将喉管劈开,袒露着上半身,双乳纹绘着凛然生威的虎目,巨大肚脐像凶兽血口,身侧摆放着一把漆黑凶厉的巨斧,和一面鳄鳞交错的重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