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既无民 何来君 哲宗密函
北宋时期，鲜卑人因着民族大融合，很多习俗已不可考，即使如慕容复这样的大燕王孙后裔，也只是能做到识得鲜卑文，熟读部分残留典籍，因此便依照汉人传统守灵三日、丁忧三年，在今日下葬。
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无常，他的父亲终其一生，致力于光复大燕，可从没注意过，最重要的大燕子民和民族文化都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了。
既无民，何来君。
那么安葬于少室山下，还是参合庄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头来，只留下了一卷慕容家族谱，与他的父亲陪葬。
随着一层又一层的黄土覆盖了棺木的表面，棺木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最终与大地融为一体。
慕容复只觉得死亡真的很奇怪，只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一个人就永远留在了过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王语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容复，整整三天，他忙忙碌碌，片刻不肯停下来，即使有她，有兄弟，有师门，也不愿假手于人。
她天性凉薄，除了放在心尖上的表哥，无法想象为同一个亲人下葬两回是什么感觉，但若想象成表哥躺在棺木中，她瞬间就有股要让全天下陪葬的冲动。
她的表哥与她的疯魔不同，即使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也自有一番天生矜贵气质，骄傲的如同那九天之上的凤凰，不与凡鸟同群，翱翔在云端，她甚至想过是不是要拔掉他的翅膀，他才会心甘情愿留在她身边。
那股视线太过热烈痴缠，送走了大哥大嫂，并安排好师门返回燕子坞后，慕容复却在距离表妹三步远的地方，踟蹰不前，他难以直言让她回去曼陀山庄，那太过无情伤人，但他又不忍表妹留在此处，陪他过三年清苦日子。
“表哥，无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王语嫣压下内心的阴暗，一如既往地温柔道。
慕容复看着表妹如画的眉眼，他已经习惯了表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习惯了每次争执，表妹第一个低头；习惯了他一回头，表妹就在身后等候。
他已离不开她，他想三年后，他会予她，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只要那时她不嫌他年华老去，另寻新欢。
他抬起微带湿意的桃花目，双眼皮在眼角形成天然的完美眼线，像一汪桃花潭水，似有千言万语，欲语还休，转过身去，听到她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才慢慢迈步离开。
二人来到别苑大堂的时候，黄裳正坐在梨花木桌旁，浅饮一杯香茶，王语嫣见他似乎有话要说，但一直看向她，便知情识趣地主动提出先去休息。
“贤弟的伤如何了？”这几日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黄裳不可能不知道，毕竟连那位都被惊动了，不过多是对自己这个义弟的感同身受，谁能想到如此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却有个不念亲情，想致自己于死地的父亲，大概是这点让那位想起了同样手段残忍的父族，也因此那位的密函，虽言辞恳切，倒无强求之意，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多谢兄长连日里的费心，已经好多了。”慕容复并不傻，或者说他是很聪明的，他真的对这个兄长有发自肺腑的孺慕之情，但他也是真的想倚仗兄长的朝堂势力做大慕容家产业，他同样明白利益关系，都是需要双方互相提供价值的，此刻的他在等兄长说出所求。
终于在黄裳慢悠悠喝完一盏茶，放下茶杯，挥退所有下人后，大堂只剩兄弟二人。
“贤弟怎么看如今的大宋？又如何看待大辽？若将来大宋和大辽必有一战，又是谁输谁赢？”黄裳一口气问出三个棘手的问题。
慕容复瞬间如鲠在喉，细细揣摩着，却并没有直接回复，“这些问题是兄长想问的吗？”
“贤弟果然聪慧过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那么为兄就直说了，你是如何看待官家的呢？”黄裳意味深长地问道。
慕容复低眉垂眼，不动声色地转动手上的白玉扳指，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说不惊讶是假的，他确实没想到真正要找他的是哲宗赵煦。
对这位十岁继位，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的幼帝，他是十分佩服的，此人是整个北宋历史上少有的铁血天子，性格坚韧，做事果断，亲政后，打得吐蕃割地、西夏差点灭国……如果不是英年早逝，也许真的有机会收复燕云十六州。
慕容复思及此处，拿过面前的茶盏，推开杯盖，伸出中指轻沾茶水，在桌面上写出驱虎吞狼四个字。
黄裳看着桌面上的水渍渐渐干涸不见，心中感情十分复杂，贤弟竟是与官家想到了一处。
黄裳眸光一闪，下了某种决心，撩袍下跪，“贤弟，官家来信曾说万不可逼迫你做事，是为兄以大宋万民的名义，求你出手相助！”
慕容复赶忙起身要扶起兄长，却见两人都用上了内力，一时各自都动弹不得。
“贤弟若不答应为兄，那就让为兄长跪不起吧！”黄裳咬牙耍起了无赖。
“兄长请起，我答应便是了。”
黄裳一听慕容复答应了，立时起身，拉着贤弟重新坐回座位。
“贤弟这驱虎吞狼四字正中要害，朝中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新旧党争越发激烈，司马光老贼上台以后，恢复旧法，新法无论好坏一律废除，只要跟变法沾边的朝臣，也全都遭到了贬谪，数十万大宋男儿用血肉打下来的安疆、葭芦、浮图、米脂四寨，也被老贼拱手送给了西夏。如此不忠不义，不诛此贼，天下难安啊！但是现在官家首要目的是收回皇权，此事非一时半会能成事的，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因此官家需要时间整治内务，至少暂时要让大辽无暇他顾、安分守己。”黄裳说着不由攥紧了拳头，青筋尽现。
慕容复指节轻扣桌面，“大辽诸部，除生女真外，都直接被统治，生女真通过任命节度使的方式来进行管理，成年生女真勇士需要到辽统军司服役，辽朝再从中挑选精英任职渤海节度使，进行统治。这样表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惜大辽对生女真维持奴隶制，即使是各部首领的家眷也任其凌辱。这世上，没有人甘愿做奴隶，没有男人能忍受他人欺凌自己的妻子儿女，这恨意恐怕早就如野火般于无声处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