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廉价鱼(2)
女儿上了最前方的婚车,和那个小伙子坐在一起。有点不成体统,可我也只能苦笑着说。
“年轻人真是不拘小节。”
我跟妻子坐在弟弟的车上。像归巢大鸟一样,我环抱住依偎在我腋下,已经泣不成声的妻子。她从昨晚就这样了。嘴里还念叨着。“这太胡闹了,我接受不了……”
在妻子的哽咽声中,汽车悄然启动。
车内格外安静。开车的弟弟默默地抽着烟。说到弟弟,他去年还带了个女朋友回家兴致勃勃地说要结婚,今年这么就一个人回来了呢?他以前似乎也没有抽烟的习惯。弟弟把拿烟的手搭在车窗边,时而发出一声轻哼或叹息。也许是还没习惯烟味吧。
不知现在几点,却已烈日当头了。
我茫然地望向窗外。天空晴朗无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团刺眼的白光。
过了一会,我惊讶地发现。对面车道居然清一色的全是白车,这是为什么呢?我感到无端地忧郁。乳白的铁杆整洁有序,紧挨着排列在路中央,组成一排看不到头的幕布。在阳光的包裹下,铁杆顶端发出耀眼白光。
“这道路护栏是最近新搭的吧,我都没什么印象。”我收回目光,用开朗的语调对弟弟说。
车内空气可真是稀薄。后排静得我能数清心跳,怀间妻子的低声啜泣使我心神不宁,时而还会对上弟弟偷窥似的眼。难道车里有陌生人吗?
“是啊。这条路也是新修的,前天刚开通。你还不知道吗?”
“哈,是吗?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话说,买车为什么要买黑色,你觉得好看吗?”
“因为便宜点,而且黑的耐脏。”弟弟顿了会,脱口而出。
“嗯。”我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低下头,抚摸着妻子柔软的肩。
便宜和耐脏。我无端想到,冥车不也是黑色的吗?
车子开始减速,随后骤然停下。
我再次望向窗外,对面车道已经空无一物了。原本忽高忽低的白色幕布,此刻也已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栏杆表面发黄变黑,底部的漆早已掉光,整个护栏已然锈迹斑斑。这些护栏不是新的。
一摊颜料被倾洒在花坛里。
我贴近窗边,迅速摇下车窗,透过斑驳的铁护栏,看向对面。颜料原来是花檵和木槿,两种繁密绿植在窄小的空间里不争不抢,团团相拥,翠绿与殷红色交织相融。在阳光的轻抚下,发出五光十色的光,就像春天的画布。就在这清新鲜活的画布中,木槿花从繁枝密叶中淡然探出身来,粉嫩的优雅身躯在绿荫里含羞掩面,点缀其间。细看,在那淡黄色的花蕊之上,一只艳丽蝴蝶正在微微鼓弄着翅膀,游荡在花丛中。
晚春的阳光有些毒辣,但花坛中的植被却依然娇翠欲滴,鲜艳照人。在那白瓷砖砌成的“花床”里,一颗挺拔的黑松陡然扎根在花坛中央。遒劲粗壮的枝条恣意延展,繁茂的绿色针叶充盈其中,整棵树俨然是一块棱角分明的圆锥体。就在它的下方,一小片新栽的稚嫩绿荫,在松树厚重阴影的遮蔽下,随着柔和微风,手牵着手,肩搭着肩,轻轻摇曳。坐在车内的我仿佛也嗅到了来自春的独特气息。
突然,我正襟危坐起来,睁大了困倦的眼。抑制住想要叫醒妻子的冲动,想让她也往对面看去。但妻子似乎真的睡着了,我感受到她的身体在我怀间规律起伏。
花坛边走来一位小女孩。我无比激动。她是我的女儿吗?当然不是。我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不在我身边了。
女孩穿着一条深蓝色背带裙,雪白的花型大衣领向外翻出,犹如是从花芯中探出脑袋。乌亮短发略过脖颈,刘海正好遮住了眉毛,两边的鬓角随着风胡乱飘动。看,调皮的头发贴在了她鼻子上,伸出可爱小手随手拨开,又用那根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食指挠了挠。
活泼的孩子抬起轻快脚丫便来到花坛前。在松树凉爽的阴影下,弯下腰,再次伸出那只可爱右手,优雅灵巧地别下一朵木槿花。那一定是花坛里最美的花了。将花捏在指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模仿似地将那朵最美的花儿举起,夹在了耳间。随后在最繁茂的花坛边,最粗壮的黑松树下,最深邃的目光里,顶着最美的木槿花摆弄起婷婷身姿来。
汽车再次行驶。我忍不住向后看去,但透过恼人的白色幕布我并没有看见女孩的身影,只有花坛模糊的轮廓。或许,她也已经走了……
在这条新修的马路上,一道旧护栏将我与对面分隔开来。我看得见对面,却过不去,而对面连我都无法看见,因为我在黑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