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香烟
二月的初春，桃山依旧像往年的此时一样生机勃勃，不一样的，是每个人脸上，多了一副冰冷的口罩。因流感出现拐点，嘈杂热闹的街头已经逐渐的恢复了人流量。吃早点的，健身的，遛狗的，大街上慢慢出现了久违的生机，只不过，不像往年那般热闹了。
“一份烤红薯，一碗馄饨！”和苑小区门口的早点摊上，围着一个穿着破旧的老大娘，她那饱经岁月摧残的脸上，好像被刀子一笔一划的刻出了艰辛二字，初春不时的寒风中，她额头上的汗珠额外显眼。
“得嘞丫头！你的烤红薯来啦，别摸啊烫！晾会儿再吃！给你搁盘子里了啊~”
老大娘叫孙艳华，一辈子没个一儿半女的，年轻的时候村里封建，包办婚姻拉郎配，介绍了个村里的中年男人，男人姓吴，具体叫什么没人知道，大家都叫他外号吴老鳖。
至于这个外号怎么来的也没人知道，仅是常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喊：“吴老鳖，请马上到大队里来一趟！派出所的同志找你！”于是吴老鳖的屁股后面就跟着一帮脏了吧唧的小孩儿，追着喊：“吴老鳖！吴老鳖！打小没有娘和爹！偷人媳妇儿睡大街！”
没错，吴老鳖年轻的时候在村里强奸了人家刚娶的新媳妇儿，被本家发现了，追了五六条街，浑身被打的没有几块好肉，小腿也被打折，最后躲在排水沟的槽子下面畏畏缩缩的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局子里了。
有一次吴老鳖在人家的婚礼上喝酒喝多了，当众说了好多新娘子的不堪往事，弄的娘家人火冒三丈，在酒席宴前大打出手，孙艳华怎么拦都拦不住，结果吴老鳖被娘家舅舅一推，一头撞在石碾上，当场就死了，孙艳华，也就是这样成为了全村第一个寡妇。
后来实在忍受不了村口邻里街坊的舌剑唇枪，想上吊自杀，被村里的老人发现救了下来，好说歹说劝了一通，这才进了城，弄了一摊小买卖养活自己。
“孙姨，过两天清明了，我想给我爸妈烧点纸去。”江玫头也不抬，小口的啃食着烤红薯，嘴里不住呼呼的吹着馄饨，刚出锅冒热气的馄饨圆滚滚的，在高汤里滚来滚去，江玫夹了两筷子，没夹到，把筷子随手丢在一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吸溜。
“转眼又清明了，老江也没了快十年了吧？”
“今年第十年。”江玫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把刚舀起来的馄饨汤洒回了碗里，抬头看着路边过往的行人，眼里闪过一丝清晰可见的凄凉。
“时间过得真快，真快……”
江玫稀里糊涂的把碗里的馄饨扒到嘴里，三下五除二的把汤一口喝干净，熟练的把碗接了水放在灶台边上，擦了擦嘴。
“那清明您跟我一块儿去吧，去看看我爸妈。”
“啊？那行，我明天去买点元宝纸钱，老江没了这么多年，我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当年要不是因为江大哥…”
“好了别说了您，我还得回去上课，您先忙着吧！后天早上等我电话。”江玫一下打断了孙艳华没说完的话，假装看了看手机就要离开。
“哎！那你慢点啊！”孙艳华知道江玫是故意把话茬子抢走的，江玫长大了，懂事了。
可，有些话总是要拿到桌面上说的。虽心知肚明，但这些话不说出来，它们就会每天都在孙艳华的心里割上一刀，让她鲜血直流。
回到家，江玫直奔自己的房间，在书桌的抽屉里来回翻找，三个抽屉里的东西被乱七八糟的散落一地，本，笔，纸，半盒草莓味道的爆珠香烟，两个打火机，几包偷偷藏起来的零食，几片零散的卫生巾，江玫坐在地上看着这堆杂物，却迟迟没有出现她希望出现的那样东西。
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出现在了身后。
“玫玫！你怎么还抽烟啊！”奶奶连忙躬身捡起了那半包烟，举着质问江玫。
而江玫仿佛并不在意奶奶发现自己会抽烟的事情，眼睛还在杂物堆里疯狂的寻找，手不时的翻动着书本。
“我跟你说话呢玫玫！你刚多大啊怎么就学着抽烟呢！”奶奶的神情更加焦灼，好像自己稍加放养，就使得自己的孙女儿变成了一个不良少女一样。
“我很少抽，草莓味儿的，没劲儿，也不咋上瘾。”江玫很平淡的回答了奶奶的质问，眼睛却依旧在寻找着什么。
“那也不行啊！你这还没成年呢，让别人看见多不好啊，再说了你是个女孩子，可不能有这种坏习惯听到了没！你要是有了烟瘾以后找对象都不好找！找工作也没人愿意用你，到时候……”
“你别烦了行吗！”江玫把手里的书摔在一边，眼圈红红的看着奶奶，眼底仅是失望和委屈。
江玫从不跟奶奶吵架或者顶嘴，这么多年奶奶说什么江玫都听着，向来千依百顺的。
“你咋了玫玫？哭啥啊…一说你就哭……”奶奶说到一半，便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也不想激化江玫现在的心情。
“照片呢……”江玫低着头，把脸埋在膝盖上，偷偷的用手在下面抹着眼泪。
“什么照片啊？”奶奶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过两天清明了，我跟孙姨说了，去看我爸妈。可是我刚才居然发现我现在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多可悲啊。”江玫说着笑了，是啊，多可悲啊，自己亲生父母的面貌都已经在脑海里隐去了，留下的，仅仅是那年夏季，漫天的白纸钱洒在江玫身上，那种无助，那种凄凉，是啊，多可悲啊。
“那照片我给收起来了，我看你这堆东西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再给弄丢了，我就给收……”奶奶听完了江玫的话，语气从愤怒和不解，逐渐变成了惋惜和愧疚。
“以后别动我东西。”江玫还是不等奶奶把话说完，站起身把门一摔就出去了。
留下奶奶一个人，看着满地的杂物，弯下腰开始收拾，那半盒草莓味道的爆珠香烟，也被安安稳稳的放在了抽屉一角，它就静静地躺在那儿，听着屋内老人啜泣，世间神鬼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