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天见
“钱老师……我们……不……”江玫支支吾吾站起身，用手不断拍打着身上沾着的草芽。
“好啦，我知道，这么久没见到好朋友，想多说说话，我理解，但是时间不早了，学校一会儿也要关门了，你们早点回去吧。”钱承的目光突然变得和蔼起来，一反白天的威严，好像一个慈爱的父亲。
陈颂本来也想试图解释一下，可是看到钱承说话的语气那么平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落了地，但还是面露窘色，跟钱承说了再见，便和江玫离开了操场，落日余晖下，钱承背着手，看着他们两个的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笑了。
“这孩子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回到家之后的江玫，心跳仍然是久久不能舒缓下来，心中的不安促使他给陈颂打了一个电话。
“嘟——喂江玫？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陈颂气喘吁吁的，好像刚刚参加了马拉松比赛，上气不接下气的。
“你怎么了？怎么喘的这么厉害？”江玫听到陈颂的喘息声，一下子就忘记了刚刚想说的话，带着一丝关心的语气问道。
“害没事，我刚才在小区门口看见我妈了，要不是她和李阿姨说着话么，我趁她没看见赶紧跑回来，这会儿肯定该唠叨我了！”
“她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平时不都加班到半夜吗？”
“我上哪儿知道去，这要是让他看见我上学校报个道回来这么晚，她非得给我剁成肉泥儿啊！”陈颂长呼了一口气，坐在了沙发上，仔仔细细的听着楼道的动静，做好了随时他妈一开门，他这儿就挂电话的准备。
“你妈管你管的还是那么严，不像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除了我奶，也没有什么别的亲人。”江玫仰头看着卧室的灯，灯光很昏暗，也许是灯泡的电量没那么足了，灯罩里也全都是小飞虫的尸体，好像很久没有清洗过那里面。
“我也很羡慕你啊，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不用看家里大人的脸色行事。”陈颂笑了，他笑自己像一个迫于长大的孩子，什么事都希望自己解决，他不知道没有了亲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并不是痛苦，那是一种无奈，是一种屈于生活的无奈。
“羡慕我什么呀，爸妈这俩词儿，在我的嘴里，耳朵里，都很陌生。”江玫的语气很无奈，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无助。他也很希望有一个爸爸，有一个妈妈，她也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公主。
“可是你自由啊，这个时间回家，你奶奶也不会说你什么吧，就算你天黑以后出门玩，也不用征求谁的同意吧，你知道我多想要这种生活吗？”
“先不说了先不说了，我妈好像回来了，明天早上见吧！”
“好的好的，拜拜。”江玫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她没有急于挂断电话，而是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她也不知道她想等待什么，但就是想再等等。
“晚安玫玫，明天见”陈颂说罢，连忙慌乱的挂掉电话，门开了，妈妈进来了。
“你又跟谁说话呢？你是不是又跟那个丧门星联系呢？”陈颂的妈妈叫郭红梅，个子不高，人如其名，脸就像一个红红的梅花，从不喝酒，但脸上总是带着一层红晕，可能是车间工人的辛勤工作，加上披星戴月的日夜操劳，年仅40岁的她，老的像60岁的人，头上的白头发已经清晰可见。有点驼背，手和脸上的褶子也一层层的，像一只沙皮狗，凶神恶煞的。加上农村女人的尘土气息，活脱像一个刚刚进城的泼妇，一张嘴就是喷火。
“您别瞎说，什么丧门星啊，江玫不是您说的那样的，再说我又没跟她聊天，我看视频呢。”陈颂不敢再多说什么，畏畏缩缩的把手机对向郭红梅，屏幕上是某站的搞笑视频。
“少他妈瞎看这破视频，今儿发书了吧？好好看看去，明儿就该上课了！”郭红梅的每句话都像是一个战争获胜者在刑讯逼供一个俘虏一样，恨不得露出凶狠的獠牙来。
“知……知道了……”陈颂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似重不重的关上。
“咔嚓”
“一天天就知道锁那个破门，也不知道你有啥见不得人的！”陈颂虽然把门关上了，但却还是能听到郭红梅碎碎叨叨的喊骂声。
江玫正举着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一声晚安，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愣坐在椅子上，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到电话里的忙音，嘟……嘟……嘟……
电话已经挂断了很久，江玫拿着手机的手从耳边也滑落到了腿上，可她还是久久不能忘记陈颂那句晚安，可能对别人来说，这就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问候，但是对江玫来说，这句话的意义很不一样，因为除了自己的奶奶，从来没有人跟她这样说过晚安，哪怕是一句像这样带有一丝丝温暖的话。
江玫想哭了，对，也许是因为一句晚安，也许是因为一句明天见，江玫居然想哭了，她自己都惊讶了，她惊讶的不是陈颂对他说这样的话，而是因为这句话她居然想哭了，她惊讶自己居然这么容易感动。
但是短短两秒之后，她又被自己理智推翻了，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很不容易被感动的人。
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跑步摔跤，打针输液，她都能咬紧了牙关，坚持不掉一滴眼泪。
初三的时候江玫被同校的同学欺负，被男生往胸前泼凉水，来例假的时候，被班级里的坏女孩儿偷走卫生巾，甚至在学校组织的出游活动中，有人在她的午饭里加了纸屑和沙土，她都只字不提，这些事都埋藏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
江玫不愿意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因为她认为自己这些所谓的“伤疤”，是没有人可以治愈的，只要不提起来，不回忆，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拼了命的好好活着，她认为总有一天，这些东西都可以真正的成为过去。
但是她错了。
这些年来太懂事了，这是她人生最大的败笔，处处为别人考虑，理解别人的难处，容易心软，容易被打动，容易可怜别人，却忘了爱自己…
可是她现在，却好像不受控制的，对眼前的男孩儿打开了心扉，她想向他倾诉一些话，也想和他分享一些事情。
但，为什么这个男孩简单的一句晚安，我就忍不住眼泪了，是我长大了，多愁善感了吗？
不是，前些日子还和朋友去看了电影《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同场的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感，可江玫却并不觉得感动……
“不是我多愁善感，难道是因为我喜欢他吗？开什么玩笑，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
“也不是不可能……那他会喜欢我吗？”
江玫的心里翻来覆去，像一锅烧开了的水里，进去了一只活蹦乱跳的鲤鱼。在不停的翻腾着，每一下都可能打翻这锅开水。
“我喜欢陈颂”，江玫看着窗外宁静的夜晚，看着漫天的繁星。
月光似水，异常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