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扬州来使
楚州公廨，二堂。
新鲜出炉的刺史安平，饮着扬州团茶烹制的茶汤，目光扫了一眼斜坐着的司户参军宫南北。
“楚州的麦子种下去了吗？”
宫南北恭谨地放下茶碗：“回使君，楚州近六成土地已经种下麦子，还有四成多是开春后种植水稻的。”
楚州地处南北中线，稻麦同种，基本不会因灾荒导致全境绝收。
安平点头：“让楚州的五个县上心，并将义军安置到盱眙县的庶民分散迁居到各县，所有公廨田和豪强多占的田地，尽量向移民倾斜。”
宫南北领命。
安置几千人到十五万人中而已，根本不是啥事。
田地这东西，就像那啥，挤一挤总是有的。
何况，这年头耕种的田地是轮耕，每年总有一半的土地休耕。
真急眼了，就是不让土地休耕又如何？
再加上枯水季节露出的秋潢田，栽种豆类等短期作物，也能养不少人的。
楚州的田地，肥沃、贫瘠兼而有之，胜在多数地方是平原，栽种的效率要高得多。
不足之处在于，楚州的畜力不够，江东犁便应运而生，曲辕、可调节深浅，一头牛就能拉着轻松地犁一天。
“下官的建议是：尽量通过扬州采买水牛、黄牛，反正楚州可以用淮盐置换。”
“州县拥有牛马，以合理价格租借到村、里，庶民以养护之功抵消部分租借费用。”
宫南北还是有一定见识的。
安平轻笑：“里正、村正、保长要负起监管责任，保证牛马的合理使用、养护。”
“可不能让懒汉牵牛马去卖了换羊，羊卖了换鸡，鸡煲了汤。”
宫南北失笑：“使君对农事还挺了解嘛！十里八乡，总有那么一两个出名的懒汉。”
这种程度的懒汉，只能任他自生自灭，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们的。
一名录事来报，扬州都督府正七品上录事参军山巨野来访。
录事参军的品秩不高，却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理论上能直接节制六曹班房。
佐官分上佐、下佐，录事参军就是下佐之首，一般是都督、刺史的心腹担任。
绿色官服穿在魁梧的山巨野身上，让人担心官服会不会撑炸，又让人觉得山巨野会不会是偷来的官服。
“扬州都督府录事参军山巨野，见过安使君。”
山巨野的声音柔和，跟他那夸张的体型成为强烈的对比。
要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安平多半以为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呢。
安平表现出适度的惊讶：“本官还以为，扬州都督府会出兵平了我这义军呢。”
“反贼”二字，从今往后莫提，失格。
山巨野落座捧茶碗，嘿嘿一声：“还是扬州团茶呢。”
“都是明白人，就不用绕弯子了，一百五十年的丰朝已经腐朽，藩镇纷纷割据。”
“楚州是割据，扬州也是割据，无非是形式不同罢了。”
都不是啥忠臣义士，就用不着喊打喊杀了，两州的祥和日子要紧。
“我家都督说了，虽然立场不同，买卖还是能做的嘛。”
“楚州多余的淮盐，可以交给扬州打理；楚州需要的粮草、牲畜、兵甲，扬州也可以协调过来。”
“甚至，楚州遇到朝廷讨伐时，还可以向扬州。”
安平光吃茶不说话。
虽然早就猜到扬州都督府不会搭理楚州的破事，可合作意向优越到这程度也很少见。
尤其是借兵，在这时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义军右果毅都尉兼楚州司马史难得小声嘀咕：“扬州有一个大的冶监和兵器监。”
说到这个，安平可就来兴趣了。
义军是扩张了，兵甲数量跟不上，好多新兵还没有真家伙呢。
楚州其实很富庶了，可跟扬州一比，那就是乡下穷亲戚。
还有那些配套的刀子、锉子、解结锥、人药、马药，楚州虽然能自筹部分，终究还得倚仗外界。
“二千漆枪、木枪、长弓、角弓，部分弩弓、炮车，大量弩箭、兵箭，配套的部分兵备，水牛、黄牛、耕马、乘马。”
安平嘴皮一张，叭叭个不停，直把扬州当成了许愿树。
山巨野吃完茶汤，又续了一碗，眼皮抽搐：“使君还真不客气呢。”
“那么多要求，楚州啥时候能凑足淮盐抵账？别的都好说，弩弓肯定稀少，车弩一架都没有，炮车更不可能给。”
攻伐利器车弩、炮车，怎么可能给楚州？
万一哪天楚州翻脸，用这些兵备攻打扬州，玩笑就开大了。
安平哈哈一笑：“扬州能给多少，楚州照单全收，就是淮盐一时给不够，最多下个年度补上。”
下个年度，还会有项目拖欠扬州的钱。
欠到扬州都督换人，自然就成了坏账。
大不了，每年还一文钱嘛。
“我家都督未必肯答应啊！”山巨野苦笑。
“失礼了，本官竟然没问过都督名讳。”安平笑容灿烂。
“越王雄。”山巨野言简意赅。
安平正想说这名字奇怪，突然反应过来：扬州都督，爵封越王，姓丰名雄！
除了他们这些公然造反的，丰朝官吏是不便单独提起“丰”姓的。
“亲王？”安平将茶碗放到茶拓子上。
山巨野古怪地笑着，没有任何回应。
是了，只有亲王，才敢问：鼎重几何？
丰朝的王爵，分为三种：
理论上有皇位继承权的亲王；
亲王子嗣袭爵、失去皇位继承权的嗣王；
宗室或功臣封爵、完全不能觊觎皇位的郡王，以及太子之子。
丰雄以亲王坐镇扬州都督府，再进一步就是太子，甚至直接跃到皇位也有可能。
所以，扬州都督府不惜本钱地拉拢反贼出身的安平，意图也很明显。
哪怕不能纳义军为越王所用，至少也保持一个盟友状态，起事时楚州可不能拖后腿。
义军取代原先立场不明的楚州官府，对扬州而言倒是好事，所以扬州对义军的作为视而不见。
“本官最喜欢交都督那样的友人了！”
安平的笑容，灿烂到自己都觉得做作。
不论什么时候，兵马都是安平安身立命的本钱，不管丰雄是啥想法，能让义军壮大，哪怕包子的馅料有毒，安平也会毫不犹豫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