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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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旧日袍泽今何在

丰朝,长安城。

皇城,御史台,察院。

头戴法冠、身着青色官服、脚穿乌皮履的黄先之饮着茶汤,嘴里只觉得苦涩。

放弃了反抗的黄先之做了小官,近三十万的裹挟之众被放置绛州开采铜矿以苟且偷生。

虽然苦了点,总比饿死、被杀死好那么一丝。

“均平大将军,哦,黄御史,听说你的旧部尚均常在江州盘踞,占了一县之地。”

“更有安平率部东向,割据了整个楚州。”

“那么两个有本事的人,当初怎么就屈居你之下呢?”

其余九名监察御史肆无忌惮地取笑黄先之。

攻占蕲州的黄先之算一头猛虎,进了察院的黄先之只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黄先之觉得,这加了小半壶醋的茶汤,竟然更苦了。

尚均常占据一县,只能算苟延残喘,倒不值一提。

可是,安平他怎么就占据了整个楚州?

就算丰朝想招降纳叛,安平此时也必然以正四品上楚州刺史的身份归降,又怎么是区区正八品上监察御史能比拟的?

这一刻,黄先之如万蚁噬心,万般滋味只化为无声叹息。

按理说,安平能割据一方,他黄先之至少也能平齐啊!

当初他雄心万丈,以为可以裹挟流民直取关中,活捉皇帝老儿,自己取而代之。

皇帝就该姓黄啊!

一入长安,黄先之便如雄鹰被困在鸟笼里,均平大将军的威风尽数化为乌有。

即便肯低下头颅蝇营狗苟,整个御史台的同僚、属官、吏员,尽管面带笑容,黄先之却感到了无尽的隔阂。

时不时,有人蓄意念出“工商之家不得预于士伍”的祖制,当面文雅地羞辱黄先之。

拳头总在发硬,黄先之却不得不堆出笑容,摇头苦笑。

他能感觉到,许多人巴不得他冲动一下,然后就可以开心地拿他下大理狱或台狱受刑了。

丰朝的牢狱,神龙进去,死虫出来;烈女进去,荡妇出来。

故而,即便受辱,黄先之还得唾面自干,只是将这些官员牢牢记在心间。

逮到合适的机会,定要将整个皇城的官吏屠宰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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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州。

安平取消了工商不得为官、从军的限制,让作坊主、商贾阶层欢呼雀跃。

这一条禁令的取消是必然,私盐贩子本身也能算“商”,自然要让他们合理合法地参与楚州事务。

盐团的成立,本身就打破了商贾不能从军的限制——认真地说,商贾手中的武装整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盐团校尉盘孝忠亲率几名媒婆,吹吹打打来到盐城县秋氏盐场。

“秋东主,大喜啊!”盘孝忠满面春风地拱手。“使君兼都尉安公,跟贵府小娘子不打不相识。”

“男未婚,女未嫁,年岁相当,正是天生好姻缘!”

盐场东主秋慎剧烈地咳了一阵,一口带着血丝的黄痰吐到土纸上,立刻有奴仆将土纸收走,扔到屋外的火盆中焚烧。

“老夫这副残躯,拖累了儿女。”秋慎眼里现出无奈。“盘校尉一番好意,老夫须跟小女商议一二。”

毕竟,这是嫁女,不是卖女。

秋小娘子入屋,一指盘孝忠:“手下败将,又来盐场干什么?”

盘孝忠呵呵大笑:“小娘子,今天本校尉可是积德行善,专为小娘子的终身大事而来。”

“本校尉知道小娘子心高气傲,看不上寻常男儿,上次与小娘子斗得旗鼓相当的都尉可入眼?”

“都尉现在已经是楚州之主,这个身份,应当算良配了吧?”

秋小娘子微微点头。

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州之主配不上一介小娘子,安平跟秋小娘子的较技,多少也让她青眼有加。

安平不敢说多俊俏,至少相貌堂堂,还不像刁得意那样破相,看得顺眼,武艺、人品秋小娘子心里有底。

好感是有,一见钟情就夸张了。

父病、弟幼,怕同行欺凌,才是秋小娘子一直不肯嫁出去的原因。

有秋小娘子的武力在,秋氏盐场稳如泰山,她出嫁后谁来守护?

招赘婿的想法不是没有,可没本事的秋小娘子看不上,有本事的谁乐意当没有地位的赘婿?

以前某朝打仗,关键时候大肆征召兵力,罪犯、商贾、赘婿在必征的行列,可见赘婿有多不招待见。

世间向来弱肉强食,再怎么用“民风淳朴”之类的词语美化、修饰也没用,谁都想吞并相邻的盐场。

同行是冤家,能针对秋氏盐场的,必然是其他盐场。

盘孝忠饮了一口黄酒,似笑非笑地开口:“小娘子就想错了,任你武艺再高强,盐团全力以赴,还是可以轻松破了一个盐场的。”

“当了刺史娘子,不说仗势欺人吧,整个楚州还有几个人敢触怒秋氏?”

“再不放心,请使君在楚州增设盐署,以秋大郎为盐丞,还有谁敢打歪主意?”

秋大郎还没有十六岁的事实,盘孝忠直接忽略。

刺史年轻的小舅子任个闲职,有什么问题吗?

盘孝忠要是许诺盐令,那才是胡说八道。

盐团更不可能坐视秋氏盐场被欺负,即便不说奉承之意吧,保护都尉家眷的安全,盐团义不容辞。

秋慎饮了一口浓得发黑的药汤:“校尉是多年交情了,想来不至于空口说白话。”

“对于秋氏来说,这是大事,容我父女商议三日如何?”

盘孝忠微笑着带上媒婆告辞。

秋氏心动了就好,强求不得。

盐团校尉造访的消息,风一般地席卷盐城县所有盐场,各家东主立刻堆了笑脸,拉上各色各样的礼物到秋氏盐场拜访。

“秋东主别来无恙?你我两家盐场相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可得多走动哇!”

说话的盐场东主,正是跟秋氏盐场不断起摩擦的人。

打不过秋小娘子,如今秋氏眼见要结一门亲事,对方是楚州之主,心头自然慌了。

秋氏只要稍稍记恨,他只有抛家舍业、离乡背井了。

秋小娘子鼻孔里哼了一声,秋慎却微笑:“正当如此。”

闺女啊,要报复也得等你成了刺史娘子再说,现在且忍耐吧。

要整治对方,就要让他没有还手之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